他闭上眼,又想起昨晚连珠扑在他怀中崩溃大哭的情景,心生懊悔,若早知这一路如此危险,他绝对不会带上连珠。李翊头一次发现自己的无能,他学的那些招式,只能勉强自保,昨晚若不是有那好心的锦衣卫帮忙,连珠恐怕凶多吉少。他暗中发誓,日后一定要精进武艺,要保护好她。李翊乱糟糟想了一通,正准备闭眼,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万籁俱寂里,屋顶那轻微的砖瓦翻动的声音就格外明显,与此同时,他的房间外传来一阵窸窣脚步声,李翊借着一点月光向外看去,一个人影正立在窗外。“扑哧”一声。有东西捅破了窗纸,李翊心头一凛,反应过来,迅速捂住了口鼻。他佝偻着下了床,从枕头下摸出匕首,埋伏在床边。又是想害他的人。李翊不敢放松,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人进来。然而门外之人并未进屋,往屋中吹了迷烟后,略等了半刻钟,便离开了。难道不杀他了?李翊不解,忽然听见泼水的声音,接着,窗下、墙边骤然冒出几团火光。他眉目紧蹙,终于明白这伙人的意图,是想先迷晕了他,再将他烧死,方才那并非是在泼水,应是在泼油。李翊并未行动,眼见火势壮大,直至半丈高的火舌烧掉半壁窗户,才听见屋顶的人匆匆离开。屋子周围浇了桐油,火势很快弥漫,浓烟滚滚卷进屋中,李翊捂着口鼻,将被褥披在身上,闯了出去。刚跑出来,被烧断的横梁便砸在他身后,溅起一地火星。“来人啊,走水啦——”有人发现了火情,正扯着喉咙呼喊,李翊刚站定不久,驿长便带着人来救火,崔秀跟驿卒睡在一起,也赶了过来,见李翊浑身狼狈,大惊失色,哭哭啼啼地冲了过来。“爷!您没事儿吧?快让奴才看看!这怎么还走水了呢?”崔秀着急不已。李翊喘了几口气,拎起一桶水将被褥打湿,又往旁边的屋子里冲去。崔秀吓坏了,拦都拦不住,拍着腿喊道:“爷!你快回来呀!危险!”李翊充耳不闻,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飞奔而去。连珠就住在他旁边。她的屋子被波及到,小半个屋子已经被火焰吞噬,但她却还未有动静,应该是中了迷烟,李翊不加迟疑,一脚踹破了房门,冲了进去。连珠果然还安静地躺在床上,对周围发生的危险丝毫没有察觉。李翊将她用湿被褥裹住,抱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往外冲。滚烫的火苗舔舐着他的衣袍,李翊抱着连珠,无暇去管落在自己身上的火星,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烫的红肿,冒出一连串的燎泡,他似是感受不到疼痛,只管抱着她往外跑。连珠被捂醒了。眼前一片黑暗,她被包裹在一片潮湿中,好似还被人抱着。连珠惊恐地挣扎,听见一声少年闷哼。“别动,连珠,乖乖的,我带你出去。”是李翊的声音。连珠放下心,她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但能听见外面的呼喊声,知道是走水了。李翊是来救她的……她能察觉到李翊似乎走的不太顺利,中途几次都停下了脚步。有一次,他的手臂似乎被什么重物击中,痛的他嘶了一声,差点抱不住她,但他并没有松手,只是步伐缓慢许多。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被李翊放在地上。“好了,这里安全了。”李翊喘着粗气道。连珠解下被褥,被眼前所见的这一幕震惊得瞪大了双眼。她住的屋子,一大半已经倾塌,火光缭绕,熊熊燃烧的火焰面前,驿卒们泼出去的水全然无济于事,延绵的火苗像是吃人的怪兽,在众人面前张牙舞爪。李翊从这里将她抱了出来。连珠不敢置信地扭头去看李翊。少年披散着头发,向来乌黑油亮的黑发此时已被烧成枯草,他正低头踩着衣摆处的火苗,原本白皙俊朗的面庞被烟火熏得黢黑,辨认不清眉眼。连珠将目光定在他红肿的手臂上。那里有一处十分明显的烫伤,李翊的皮肉都被烫的发白,伤口周围,堆着密密麻麻的燎泡,十分可怖。连珠蓦地红了眼眶。李翊扑灭了身上的火,咬牙忍着手臂的疼痛,看向连珠。她也正在看着他。用她那双明亮的、小鹿一样澄澈的眼眸看着他。晶莹泪水从她眼中落下。李翊怔住,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连珠的这个眼神。好似是哀伤的,好似是感激的,又好似,夹杂着许多他看不懂的情愫。只这一眼,就让他的心泛起细密的刺痛。连珠的双眼,从前灵动又清澈,她的喜怒哀乐,都会从这双眼眸中偷偷泄露,可是这一刻,李翊竟察觉,自己看不懂她。她像一弯水月,近在眼前,然而指尖轻触,便融在水波中。那样近,又那样远。李翊正想朝连珠走过去,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喧闹。“大人呢?”有个锦衣卫着急地问。李翊心道不好,梁易也住在他的隔壁,以他的身手,若是清醒,定能逃脱,但目前并没有动静,应该也是同连珠一样,中了迷烟。李翊几步奔至梁易屋前,一片残骸中,看见有个人影正狼狈地站在火海中。“快!梁大人在这儿!拿水来!”李翊大吼一声,众人连忙过来帮忙,但由于火势太大,梁易仍旧无法脱困,他被一根倒塌的梁柱拦住去路,李翊咬牙,拎起水桶,兜头淋下,冲进火场。猩红火星四溅,李翊呛了两口浓烟,忍不住咳嗽起来,他观察了屋中环境,从梁易所在之处到门口,约有十几步的距离,但这段路都被倒塌的木头砖墙占据,若想要救他出去,须从别处再凿个出口。他看着塌了一半堆满砖石的西窗,有了主意。“过来帮我!”他扭头叫来几个锦衣卫,几人不敢耽搁,徒手清理着碎砖,不多时,便挖出一个可供人进出的小洞。“继续往这儿泼水,不要停。”李翊吩咐一声,自己钻了进去。崔秀在外面急的不行,主子自己进去做什么!那梁易哪里值得!李翊却并未想那么多,梁易上次救过他,即便没有救命之恩,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梁易正在想办法逃脱,见李翊从西窗钻进来,他震惊不已,难以置信地问:“你为何要救我?”李翊无暇回答他的问题,拽着他往外爬,在二人即将出去时,一截断木忽然砸下来,李翊惊呼一声,飞快地拉了梁易一把。待二人成功脱险,李翊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三间客房已经被烧的只剩骨架,火势渐弱,驿长连忙叫人去附近村子里找大夫,他战战兢兢地来到梁易面前请罪:“大大大……大人,都是小的们疏忽,险些酿成大罪,求大人饶恕。”说着他便要跪下磕头,梁易挥了挥手,打发了他。李翊在一旁宽慰道:“驿长不必担忧,今日之事,乃是驿站受我们牵连,待进了沧州城,我会向官府禀明此事,自会有人来帮你修缮屋舍。”驿长闻言连声感谢,虽然梁大人并未介绍这位贵人的身份,但他隐隐看出,这位必定不是凡人。他让驿卒再前头收拾出几间干净的屋子,先将李翊和梁易的伤简单处理一下。梁易还好,身上烧伤并不多,李翊就要严重一些。连珠用棉布小心擦净他伤口周围的污渍,看见那块碗口大的烧伤,心头一跳,骤然红了眼眶。李翊龇牙咧嘴地忍着痛,调笑道:“你别哭了,你家爷命硬得很,死不了。”连珠使劲蹭了一下。李翊痛的轻嘶一声,见连珠嗔怪地看着他,埋怨的话再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