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李翊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连珠重新坐稳,呐呐道:“多谢爷。”李翊掌心还残存着她的温度,不自在地搓了搓,轻咳一声。他试探地问:“方才与你说话的是谁?”连珠嘴角扬起一抹笑,“还未告诉爷呢,方才那位,就是在山林中救了奴婢的锦衣卫程大哥。”她脸上的笑映入李翊眼中,格外刺眼,李翊垂眸,委屈酸楚涌上心头,以至于无法抑制,头脑昏聩。程大哥,听听,叫的多亲密啊。他几乎是满怀恶意道:“今后不要再同他走的那样近了,你也知道他的身份,什么坏事没做过,别人说两句好话,就把你哄骗了。”连珠缓缓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的脸上渐渐浮起愠色。“世子凭什么这样说别人,您并不了解程大哥,这样说是否有失公允?”连珠气极,她讨厌李翊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没有人能被他看在眼里。她冷下脸,偏过头不想看他,淡漠道:“更何况,与谁来往,是奴婢自己的事,与您无关。”“啪”的一声。李翊重重将茶盏放在小桌上,被她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怒道:“你自己的事?你如今是连主子的话也不听了?你不要忘了,你是我的人!”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不妥,连珠很介意被爹娘卖身为奴的事,他平日也很少在她面前提起主仆尊卑,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果然,连珠的脸色霎时白了。她转过头,眼眸中盛满失望,静静地注视着他。在她的目光下,李翊越发心虚,不敢直视她的眼。连珠抿唇笑了,眼中万般情绪也归于平静,淡淡道:“世子说的是。”她闭上眼,不想再理会李翊。他最初的道歉,让她一瞬间心软,以为这辈子的李翊同前世或许有些不同,但方才那一番话,已是让她彻底看清他了。他骄傲自满,不可一世,还是那么令人讨厌。暂且再忍耐一段时日,总之王妃已经将卖身契还给了她,等完成了王妃交代的任务,回到岷州救下王妃,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她的妥协并未让李翊高兴起来,反而心里越发沉闷,看着她冷漠的侧脸,李翊心中无比后悔,但道歉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他心中也觉得有些委屈。是,他的确不该在不了解那程云的情况下,对他的品性做出判断,但他的本意,只是想告诫连珠,不要轻信旁人。锦衣卫乃皇帝亲卫,其选拔要经过层层考验,能成为锦衣卫的男子,家世、武功、心智,都是人中翘楚,最重要的,足够冷酷,才能对生死置之度外。这样的人,接近连珠,他如何敢放心?李翊扶额,路途中,几度想要开口解释,但都没有找到机会。连珠在路上睡了一路。他知道她并未真正入睡,只是不想同他说话。从前都是她顺着他的倔强脾气,李翊习以为常,但真正到了她不理会自己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心中有多在意。两人僵持着,直到快要抵达京城,仍旧没有破冰。连梁易都察觉出不对劲,暗中询问李翊,是否同连珠吵架了。李翊沉默,惹来梁易的嘲笑。“世子爷,您是不是没有过女人啊?”梁易大喇喇地问。他眼中的揶揄显而易见,李翊恼怒,瞪他一眼,“干梁大人何事?”梁易笑得开怀,一巴掌重重拍在李翊肩上,贴近他的耳侧,低声道:“世子爷,您这是一点儿都不了解女人。”他挑了挑眉,“正所谓阴阳调和,向来是男子刚强,女子柔弱,但反过来,连珠姑娘性子倔,您比她更倔,两人凑一块,谁也不想低头,这日后只会越来越疏离。”本以为他是胡诌,但这番话听完,李翊竟然觉得有些道理,于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梁易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如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李翊蹙眉,催促道:“你别卖弄玄虚,有话直说。”梁易就爱看他着急的模样,把这天之骄子的小世子逗弄够了,才慢悠悠开口道:“法子就是,世子您啊,先服个软,您得把误会说开了,连珠姑娘才会接受您的好意啊!”他心中暗笑,这小世子就是太在意他那小丫鬟了,才会束手束脚。没想到这诚王竟然能生出个情种。梁易走后,李翊陷入沉思,这一晚在客栈,睁着眼睛想了一夜,总算是理清了头绪。梁易说的对,他应该和连珠解释清楚。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将这程云的底细摸清楚。翌日清晨,一行人再次出发,赶了一整天的路,抵达了距离京城还有不到两百里的庆州。按规矩,众人依旧在此处歇一晚,补给粮草,趁着吃过晚饭的空隙,李翊找到了程云。之前李翊已向梁易打听过,得知程云并非官宦子弟,而是因为家中艰难,才半路投军,梁易见他武艺出众,才让他进了锦衣卫。程云比李翊大两岁,但瞧着十分稳重,被李翊叫来时,纵使心中诧异,脸色也并无异样。“世子寻卑职何事?”程云不卑不亢道。李翊沉声问道:“听闻程总旗救过我身边的小丫鬟?”程云点头,不需李翊再次追问,他便已将缘故说出,“是,连珠姑娘,与卑职的小妹,长得很像,卑职……不忍。”原是如此。李翊放下心,多嘴问了一句,“你家小妹多大了?”程云眸中隐含哀伤,“若是当年能活下去,小妹今年应有十八了。”李翊一惊,未料问到了别人的伤心事,“对不住……”他郑重地向程云道了歉,程云不在意地笑了笑,拱手施礼退下了。李翊总算明白为何连珠当日会那样生气。程云救连珠,当真是一点邪念都没有。晚间,连珠照常来帮李翊换药,这几日两人之间除了必要的交谈,再没有旁的话可说,李翊能感受到她的疏离,这也让他分外煎熬。连珠为他拆下纱布,看到他狰狞的伤疤,眼睫轻颤。李翊的心湖泛起涟漪,他放软了语调,小声道:“连珠,我今日去找程云了。”连珠抬头,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波动,她蹙眉道:“爷找他做什么?”难道是李翊的霸王脾气又犯了,她不理会他,就去找程云出气?听出她的质疑,李翊心中苦涩,又夹带一丝委屈,他解释道:“你莫急,我没有找他麻烦,只是问了些事。”如今他在她心里是不是坏的十分彻底?李翊忍住心中闷痛,继续道:“我那日那样说他,确实不对,但我只是担心你被人欺骗。”剩下半截话,他咽了下去。他害怕失去她。直至今日,经历过几回生死边缘的挣扎,他才知道,从前在岷州的日子,有多好。那时候除了陈宗文,无人敢给他使绊子,他想如何便如何,可出了岷州,没有父王的庇护,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脆弱。身边群狼环伺,他侥幸没有死在刀下,死在火中,但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仅仅只是开始。最多还有五日就能抵达京城,在那里,他不知会迎来什么。连珠的存在,才让他生出一点勇气。他想护着她,就像从前在王府中一样,她不需要面对世间的阴谋诡谲,只用陪着他就好。两人冷战许久,连珠其实早已放下,只是,她没想到李翊会再次向她低头。她垂眼,看着李翊小臂上丑陋盘曲的伤疤,心不由自主动摇了。其实今日程云已同她说过,李翊来找过他的事。程云说,李翊是因为太在乎她,才会口不择言。更何况,他还救了自己一命。连珠叹息一声,轻声道:“爷既然已经同程大哥说清楚,他原谅了您,奴婢也没什么好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