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严肃道:“只是爷这一次做得不对,就应该多加反省,下一次不可再这样了。”李翊重重点头,舒了一口气。她总算是不生气了。少年朗月疏星般的眉眼再度舒展开来,微微上挑的凤眼中复又有了神采。连珠帮他上了药,重新包扎好,李翊从榻上跃下,笑嘻嘻道:“行了,你出去吧,把崔秀叫过来。”连珠答应下来,掩门之时,正好看见李翊像只野犬一样,一头扎进被褥中,抱着枕头放声大笑。她抿唇,眼中亦染上笑意。五日后,一行人抵达京城。从保康门进入京城,道路两侧榆柳成荫,街心市斤,热闹非凡。李翊上一次来京城,还是幼时被诚王带着进京给先帝贺寿,次年,先帝便病重驾崩,小皇帝即位后,敕令藩王无召不许入京,因此,在李翊记忆中,这算得上他第一次来京城。比起岷州,京城多了一分富贵,但一路走过,也看见许多贫苦百姓。锦衣卫一行人浩浩荡荡打马过街,不需梁易出声,便有街仗司的官兵击鼓清道。连珠掀起帏裳,恰看见一官员将路边妇人的竹篮挑起,狠狠掷在墙角。那妇人牵着个总角女童,一句埋怨不敢说,拉着孩子躲远了。她眉头一皱,放下帏裳。纵然她可怜那对母子,但这是在京城,她帮不了她们。她抬眼看向李翊,自进入京城,李翊脸上也不见笑容,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沉思。李翊心中在想,今年年初,柳太后曾放言,只待小皇帝大婚,她便退居后宫,还政于帝。但五月里的选秀,却只选出几个妃子,皇后之位仍不知落在谁家。因此,太后依旧垂帘听政,加上奉先帝遗令辅政的柳首辅,朝廷大权握在柳家人手中。这一次敢冒着被天下人指点的风险,也要逼他入京的,恐怕也是柳家人。他不能等待父王来救,若父王胜了,或许他有活命的机会,但柳家人更会以他为人质,要挟父王。若父王败了……李翊暗中唾了一口,呸,父王可是大燕战神,怎会战败!胡乱想了一路,最后是梁易扣窗的声音将他唤醒。“世子,诚王府到了。”梁易入京后,便恢复了冷淡模样。李翊应了一声,先行下车,再将连珠扶了下来。他抬头打量着京城的这座诚王宅邸。这是当初先帝赐下的的,父王只在刚分封王位后的一两年住过几次,至于李翊,更是没有印象。主人不在,王府也无人打理,虽然表面上看去装潢簇新,但李翊一眼就看出,门上的青漆,才刷上去不久。一个唇边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瘦高男子带着下人站在门外,见了李翊,点头哈腰地迎上来。“奴才张兆福,拜见世子。”王兆福是京城王府的长史,管辖府中诸多事宜。李翊淡淡地叫起,梁易朝他拱手行礼,而后便带着部分锦衣卫回宫复命了。王兆福吩咐几个下人,将李翊的行装抬进去,自己走在前面,迎李翊进府。“奴才盼星盼月,总算是把世子爷给盼来了,您的东院已经收拾出来了,爷若是觉得哪里不好,尽管吩咐奴才。”王兆福笑得不见眼尾,李翊不曾听父王说起过他,料想这人应不是个忠心的。心中狐疑,李翊脸上却噙着笑,同王兆福客气几句,一路打量着王府中的景色。看着倒是亭台楼阁,假山荷池样样俱全。李翊眸光微动,这王兆福做戏也不知做个全套,那假山上连青苔都没有,一看就是才移过来的。进了东院,李翊看着金碧辉煌的卧室,不禁蹙眉。“辛苦王长史,本世子不喜奢华,这些都撤下吧。”李翊指着博古架上那些金玉摆件,吩咐道。王兆福的笑容一滞,连连道歉,亲自带着人把东西搬走了。待他们一行人走远,崔秀才愤愤道:“爷,您瞧见了吗?那姓王的就是在敷衍您!”李翊慵懒往榻上一靠,轻嗤一声,“他算什么东西?也值得爷看在眼里?”不过是宫里派来监视他的一条狗罢了。连珠收拾着李翊的衣物,打开衣橱,一股呛人的木头味扑入鼻中,她捂嘴咳嗽两声,转头对李翊道:“爷,奴婢还是把衣裳放箱子里吧,这木头味道着实难闻。”李翊是个狗鼻子,又喜洁,这味道沾在衣服上,指定要闹脾气。李翊点头,起身将屋子里的陈设打量了一遍,无一例外,几乎都是新搬来的。他冷笑了几声。晚间,王兆福过来请示李翊,是否要摆膳,他谨慎道:“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口味,今儿的晚膳奴才吩咐厨下,做了些岷州菜色,爷若是还有别的想吃,奴才再吩咐人去做。”李翊不耐烦地挥手,“行了,爷不讲究这些,你退下吧,无事不要来烦我。”王兆福低头称是,摆好饭菜,弯腰恭敬地退了出去。走出东院,他回头,一口唾沫啐在墙根。身边的小厮小声道:“王爷爷,这世子可真难伺候,他简直不把您放在眼里。”王兆福哼了一声,“神气个屁,等着吧,小崽子闹腾不了几天。”他仰头看向乌云翻涌的天,意味深长地笑了。“与天斗,这是在找死啊……”王兆福念叨着,负手悠哉离开了。此刻的勤政殿中,梁易正在向李钰和柳太后禀告这一路上发生之事,听说李翊被刺,李钰拧起了眉。他偷偷瞥了一眼柳太后,见她脸色如常,心中顿生怀疑,难道是母后派的人去刺杀李翊?待梁易说完,柳太后淡淡道:“辛苦梁爱卿,明日是重阳,宫中设宴,你替哀家传个话,请世子入宫赏菊。”梁易领命而去。李钰心中隐隐有些不满,母后做事越发自专,他好歹也是一国天子,为何她想做什么,从来都不同自己商榷?只是看着柳太后凌厉的眉眼,李钰最终还是不敢说话。“前几日长兴传来消息,策鞑二王子领兵五万,直奔长兴城下,我儿可想过,之后该怎么办?”柳太后看了过来。李钰犹豫道:“朕以为……朕该为王兄保障后方,备齐粮草及人马,随时增援……”柳太后摇头,眸中满是失望,李钰不由紧张起来。“皇儿,你可知,若长兴失守,谁会背负骂名?”柳太后慢悠悠地问道。李钰思索片刻,想通了关节,骤然失色。是他!若青川、长兴接连失守,世人不会怪罪战功赫赫的诚王,只会说他这个君主无能!先帝在时,大燕与策鞑尚能打得有来有往,而他坐上皇位后,却连失两城,百年后,史书该如何诋毁他?李钰打了个冷颤,求助柳太后,“母后,儿臣,儿臣该怎么做?”柳太后喋喋笑了,“天下岂有不是之君?若真是输了,那便是有人意图不轨,临阵脱逃……”一股寒意窜上脊骨,李钰瘫坐在椅中,久久不能言语。梁易当晚便将消息带到诚王府中,李翊早料到要进宫,并不觉诧异。回到东院卧房,他笑着同连珠说:“我这皇祖母,这么多年没见过我,连我是圆是扁都不知道,竟然说什么思念我,邀我进宫共述团圆之情,真是可笑。”连珠担忧道:“爷,您还是小心为上,奴婢总觉得,这重阳宴没那么简单。”李翊漫不经心道:“放心吧,没有父王的消息,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连珠不知该如何劝他,李翊只愿相信诚王不会战败,但她是重活一世的人,知道最终会与他的愿望背道而驰。诚王会战死在长兴,且还会被扣上临阵退缩的罪名,一代战神,连尸骨都不许入殓。李翊……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