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翊被她唤得起了一身冷汗,应了一声?,宫女搬来楠木矮凳置于太后脚下,他低头走过去?坐下。顺便?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柳太后。一个着秋香色宫装的女人端坐在主位,看着年纪比诚王妃大不了多少,面容美艳,但脸颊下方有两道深刻纹路,显得有几?分刻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笼络了先帝的心,把持朝政近十年,心机手段深不可测。李翊心中?万分警惕,此时的紧张,倒不必伪装。柳太后让他抬头,看似柔和的目光投在他的脸上。半晌,她才笑道:“翊儿貌比潘安,不知要惹得多少贵女倾心了。”李翊嗬嗬一笑。柳太后又问了他几?句,看似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但每一句都隐含深意,李翊还是第一次应付这样的人,竟有些?吃力。好在传信的宫女及时前来,救他于水火之中?。宫女来报,说是庆春殿已准备妥当,皇上及诸位亲信大臣已从前朝出发,请太后及世子先行一步。柳太后微微颔首,笑着道:“同翊儿聊的高兴,哀家竟忘了时辰,走罢,我们?先去?侯着。”李翊轻舒一口气,点头跟在她身后。两人到达庆春殿时,宫宴还未开?始,廊下分门别类摆着数盆菊花,姿态各异,清香扑鼻。柳太后让宫女掐了一朵美人头,簪在自己鬓边,满意地笑了笑。入了殿中?,几?位先到达的大臣起身向柳太后行礼,并好奇地看向她身后的李翊。诚王世子进京的消息,朝廷中?是知道的。圣旨中?借的是太后的名头,但谁人不知,这小世子,是进京来当人质的。诚王骁勇,想来这诚王世子也不逊其父,众人满含期待,见了李翊,难掩失望。这嫩竹似的儿郎,能成什么事?李翊假意没看见那?些?人的打量,自顾往座位上去?,坐下后,眼珠便?骨溜溜地转着,环视诸位朝臣。这一举动,更加显得无礼,有那?讲究规矩的大臣,当场冷哼一声?,沉下脸色。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这诚王世子,怎的就半点没继承到诚王的长处?殿中?气氛逐渐诡异,柳太后静坐其上,眸中?笑意渐深。忽而一串击掌声?传来,众人忙起身离座,聚到中?央,预备迎接皇帝驾临。李翊跪在前排,小皇帝进来时,带来一阵龙涎香气,他跟着众人山呼万岁,小皇帝绣着金爪龙纹的鞋履便?停在他面前。一个威严又带着些?沙哑的声?音问道:“这位可是世子?”李翊连忙叩首,“诚王世子李翊,参见陛下。”李钰应了一声?,目光在李翊身上转了一圈,便?提脚往主位上走去?。众人回到座位上,李钰一声?令下宣布开?宴,不多时,仙音奏起,衣着曼丽的舞姬相继入场,在中?央妖娆起舞。李钰举起酒杯,“诸位,朕今日见到王兄世子,心中?畅怀,王兄此刻正征战长兴,朕以此杯,敬祝王兄,愿长兴大捷,大燕海晏河清!”一番话说得众人心中?激荡不已,称赞皇帝圣明之语不绝于耳,李翊饮下杯中?美酒,心里无波无澜。这一夜,倒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戌时宴席散尽,李钰将李翊留下,说了会儿话,就有勤政殿的宫人前来,说是前朝有大臣有事求见。李钰临行前,笑盈盈地道:“世子明日来宫中?同朕一起读书罢,这宫里无趣得很,有你相伴,朕甚是欣喜。”李翊自然不能拒绝。领着皇帝母子二?人赐下的一大堆赏赐,戌时末,李翊依旧被魏显德带着,出了宫门。崔秀驾着马车在宫门外等候,见李翊全须全尾地回来,颇有些?不可思?议。上了马车,李翊疲惫地倚靠在车壁上,这宫里人说话弯弯绕绕的,太费心神,怪不得父王宁愿去?打仗,也不愿回到京城同这些?人争权夺利。回到王府,李翊换过衣裳,便?去?看望连珠。她正睡着,李翊屏退下人,在她床畔小心坐下。不知是在做什么梦,连珠秀丽的两弯细眉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唇瓣翕动,好似在呢喃什么。病中?的连珠,像是被霜雪浸湿的花苞,颤巍巍的,惹人怜爱。李翊心中?原有些?郁结。此刻见了她,也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柔软。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触她的唇角。一抹温热的柔软从指尖传来,李翊蓦地缩回手,一颗心狂跳不止。连珠似是感到不适,嘤咛了一声?,李翊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起身下床,怔愣地注视着方才触碰过她的那?根手指。片刻后,一抹绯红悄然攀上他的脸,李翊逃也似的大步离开?。连珠的病来得急,去?的也急,几?贴药下去?,很快便?痊愈了。李翊每日辰时进宫,戌时才会归府,京城的王府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因此白?日里便?格外无趣。伺候她的两个小丫鬟都才十一二?岁,只?知埋头做事,从不与她闲聊,前院王长史倒是常来,但连珠厌恶他那?骨碌碌的目光,总是避而不见。好在连珠记起,白?薇的婚事就在这个月底,她总算有了事儿做。她想给白?薇送一双绣鞋。虽然她不善女红,但纳双鞋并不难,只?是连珠想做的精致些?,鞋头上想用米粒大小的珍珠穿成一串,攒成珠花。在岷州,想买到珍珠并不容易,但这里是京城,奇珍异物荟萃于此,没什么买不到的。她不能出府,便?拿了银子给李翊,请他帮她带一盒珍珠回来。李翊看着她递过来的银票沉下脸,“你家爷差这点银子?”他怒气冲冲地走了,隔日,却带回来满满一匣子珍珠,连珠打开?匣子,莹润的珠光映在脸上,她惊呼一声?,片刻后犹豫道:“爷,您买这么多,奴婢怕是付不起……”李翊睨她一眼,“爷书房里有纸笔,你写个欠条也行。”连珠不说话了,埋头装作?没听见,剪下一段丝线开?始串珠子。李翊气笑了,拿她没办法,连珠忙着攒珠子,他试着帮忙,但练武之人手指不比女子灵巧,他只?是略一使劲,丝线便?从中?断开?,珍珠噼里啪啦滚了一地。连珠皱眉,一句话没说,但嫌弃之色写在了脸上。等李翊把珠子捡起来,她说什么也不要他帮忙了,自己抱了匣子,坐到了远处。李翊恼怒,连珠越发没有规矩了,到底谁才是主子?平静的日子过了两三日,连珠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诚王的消息传到京城,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长兴传来的是捷报。两日前的大战,诚王军队埋伏于长兴城外的一处峡谷中?,重创策鞑,策鞑二?王子忽裘负伤潜逃。这晚李翊回府后格外高兴,带着连珠进了书房,指着舆图给她看:“就是这里,白?露峡,你瞧,两壁陡直,腹大口小,父王将那?忽裘二?千精兵困在谷中?,把住水源,不过五日,忽裘便?忍耐不住,贸然率兵想要突围,被父王杀得片甲不留。”连珠不懂军事,但她能看出李翊对诚王的仰慕。连珠回想起病中?做的那?个梦。威武不凡的诚王,是当之无愧的战神。除了那?一身的本事,诚王为人爽直,不拘小节,对待平民?也是温厚,可以说,在先帝的所?有子嗣当中?,他是最出色的那?一个。当今出生时,诚王已在沙场历练多年,早得了百姓拥戴,正因如此,柳太后和先帝才会如此忌惮诚王。前世诚王似乎并没有战胜忽裘,连珠心存侥幸,也许这一世许多事情?都改变了,诚王不会战死沙场,王妃也不会自尽,若诚王战胜归来,必定会想办法将李翊接回岷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