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有些事情你不懂。&rdo;聂明宇只是淡淡地说出这句话,随即从她的手里取过信,放回原来的书页里。这两日他伴着书和信入眠,想了太多的东西,而这些无法跟任何人倾诉。
冯蕾蕾心中惊起的波澜并未平复,她清楚那封信对于哥哥的意义,这世上最能触及哥哥心中秘事与脆弱的,只有自己。
她见证过哥哥被那两封信折磨,那是情感的漩涡,是她不能涉足的地方,她不清楚林霁月那抹虚晃的影子到底是如何在哥哥的心中留下旷日持久的思念,但毕竟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况且哥哥已经有了妻子,这样的执念应该放下了。
可是……哥哥自结婚以来,跟嫂子之间淡漠的关系她也看在眼里。她曾以为哥哥是太专注于事业,可倘若哥哥心里一直爱着另一个人、他并不愿意娶孟琳?冯蕾蕾突然觉得胸口堵闷起来,她突然意识到感情是一件多么沉重的事情。
聂明宇把书收好,蕾蕾在他的扶引下怔怔地站起身来,两人缓缓走出房间。阳台上,难得的暖阳照在人身上柔柔的。
冯蕾蕾望着妈妈养的盆栽出神,绿与黄间隔分明的半枯叶片上,植物的脉络清晰可见,几点瑟瑟的小虫在土壤与植被间爬开爬去。待她回过神时,聂明宇已端着一杯咖啡,把身子卧在藤椅上悠闲地读着晨报了。
蕾蕾这才想起自己是为了谈肖云柱的事情才会到他房间去的,可是她不知从何说起。哥哥总是让她别想那么多,可是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多想想?那些事情,明明不是想忘就忘得掉的,必须从根源上拔起‐‐除非肖云柱死掉。她的恨意只会随着时间而浓烈。
&ldo;哥,你还记得上次我在录像里对你说的话吗?&rdo;愤懑和不甘驱使她再度追问。
聂明宇抬起头来,一双幽深的眸子看着她。他知道会有这一问,但是诸如&ldo;你不要想太多&rdo;这样的话似乎已经说得够多了,对她也没有任何作用。聂明宇凝视着蕾蕾半含委屈半倔犟的眼神,心头隐隐作痛。
&ldo;你信我吗?&rdo;半晌,他问出这样一句话。
尽早把手头的事忙完,就让肖云柱彻底消失,蕾蕾也不会再受到伤害。他在心里做下决定。
蕾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除了信他,她别无他法。
蕾蕾突然意识到,有的事情似乎真的是可以旷日持久地在人心底扎根的,爱也好,恨也好,正是因为有过某种追求,所以迟迟不愿意放手。她不愿意放下对肖云柱的恨,哥哥也不愿意放下对林霁月的爱;她的解脱只能是让肖云柱消失,那么哥哥的解脱呢?孟琳的解脱又在哪里呢?
冬日的寒冷逐渐逼仄神州大地。
张峰那边传来有关贺清明的好消息,那位遵守秩序的新任科长终会以这次的事件为转折,领略到与信念截然不同的东西。对于聂明宇而言,眼下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变化。
或许可以去檀山观还愿了,那里一向是自己的福地,与道长谈谈经,清醒自己的思绪,上柱香为自己祈祷。倘若真是福地,就让幸运多降临一些吧。
他这样想着,已经习惯性地驱车来到了山下。檀山酿熟的秋色正在凋敝,落叶层层叠叠地堆积,寒烟氤氲中,两个年轻的道士在山门前用水竹做的扫帚在地上刮出刺剌的声响,把黄叶扫做一堆。
聂明宇踱着步子上了山,他不急着去找老道长,这样清净的环境能够让他的心沉静下来,他享受着舒适的感觉,似乎连带寒的风也像是路过的旅人,没有任何恶意。
他一步步踏着青石板的台阶,两旁灌木丛中的红叶依旧鲜艳如花朵。他即将上到山路转角的地方,他记得那里有一条长椅,可以坐下歇息一会儿,只是当他看到长椅时,上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林霁月。
那一瞬间他有觉得是在梦中。他想过,倘若真是福地,就让幸运多降临一些。没想到愿望应得这么快,快到让人觉得是要用别的什么东西交换。
她靠在椅背上,眼睛宁和地闭着,像是睡着了,嘴角似乎挂着浅浅的笑意,那弧度触到人心底。
一片枯叶悄然从枝头掉落,在空中盘旋着荡悠了一会儿,安静地落在她的身边。
☆、第十二章盲女与少年
聂明宇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脚步可以轻得悄无声息,仿佛是不愿意打扰到她吧,抑或是自己想更久地欣赏这一刻?她闭目的样子如一幅水墨画,淡雅,轻柔。
他虔诚得如朝圣的信徒,来到她身边,静默地在她身边坐下。他如此近地看着她的脸庞:白皙的皮肤上微微透着粉红,让人想到润泽的白玉,轻盈的眼睫如茂盛的嫩草在和煦的风中颤动,她的唇上附着着润唇膏的味道,一种馨甜的植物芬芳,连发梢似乎也是暗香浮动‐‐每一处都在撩拨着他的心弦,奏出惊慌的乐曲。
聂明宇感觉眼前有些模糊,他想象着她睁开那双清亮的眼眸,看到一个情不自禁凑近了看她的人,她会露出怎样惊异失措的神情?理智告诉他,他应当中断自己失礼的行为,但就像是吸入了□□之类让人麻醉的东西,他仍旧这样痴痴地看着她。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他想到了很多东西,又什么都没想。不知过了多久,那细密的眼睫像贝壳一样徐徐张开了。乌黑的、珍珠一般的眼睛起初是迷茫地唤醒自己的光泽,然后那靠着椅背的头微微偏动,聂明宇看见那张侧颜逐渐转正。
他看到了惊异,没看到会让自己尴尬的失措。或者正是相反的,林霁月的脸上显出一个开心的笑容,那双迷濛的眼睛盛满了连寒风都不忍凌冽的温柔。
她有些惺忪的样子,又闭上了眼睛,嘤咛地问道:&ldo;你怎么来这里了?&rdo;
聂明宇方才如梦初醒地理性和窘迫,再度随着她散发出的柔和而融化,他心中激荡起感动的情绪。他意识到,林霁月身上长久以来让自己最为心动的,正是这份无言的默契,从见面的第一眼便是如此,她仿佛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ldo;我来……还愿。&rdo;他说道。
这句话大概是飘了好一会儿才进入她的梦里,她沉默了一阵才继续问道:&ldo;还了吗?&rdo;
&ldo;还没。&rdo;聂明宇觉得好笑,她不好奇自己还什么愿的问题吗?
事实是,她真的不好奇。她如此&ldo;知礼&rdo;倒叫人计无所出,聂明宇心中怫郁。
他向来厌恶别人打扰他的清净、揣摩他的意图,他喜欢别人按照他的意图做事,而不多嘴多舌。林霁月如他所愿,又不如他所愿。他隐隐期待她能对自己的事有一些兴趣,他希望她有点像一只黏人的猫,乖巧地蹭着自己的手掌,但她像雪山的白狐,永远那么超脱出尘。
人的欲望真是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她甚至不肯与自己回味曾经的往事。聂明宇长叹了一口气,索性与她一起闭目,靠着椅背,听着风声叶声,把所有的思绪都放下。她似乎把头靠在了自己肩上,聂明宇嗅到她头发的香气,比以往服用的安眠药更令人昏昏欲睡。他想象着把她抱在怀里,安稳地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