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上的章洛扬,很少会想到章府。便是有那等闲情,也无精力。倒是沈云荞偶尔会提一两句,算计着章兰婷出嫁之日。
一想到那种情形,沈云荞就很快意。
九月初,行至雪山垭口,地势高且险峻。
这地带给人的只有静寂、寒冷,让人偶尔生疑,不明白它因何泰然自若地存在于天地间,与别处完全是两个世界、两种氛围。
人力不可能战胜改变它,只能前行,尽快经过、离开。而那过程是让人煎熬的,对突变的天气的不适应,对湿滑难行的山路的不习惯,让人时时生出沮丧无力之感。
幸亏只有一整日的路途,不然,会将人熬垮。
俞仲尧调整了一下顺序,他与章洛扬、阿行走在前面,连翘、落翘和孟滟堂走在中间,沈云荞等人走在最后。这样的话,可以相互迁就相互督促着前行,不至于有人不声不响地落在最后却不被发觉。
孟滟堂对这样的安排还是很满意的。经过这段日子的观察,他知道,自己和连翘、落翘算是脚力最差的,走在中间最妥当,前面的人不会丢掉他们,后面的人可以及时照应。
这样的地带,也有人进出——住的近的一些居民会到深山、森林之中采摘药草、打猎。只是期限很短,全年也只有三两个月,其余都是冰冻期,不能涉足。
由此明白,俞仲尧为何慢悠悠的走水路,还在贺园休整了几日,分明是掐算着时间赶路的。
孟滟堂留心打量过路遇的两个人,见都是寻常百姓,背着沉重的货架。他有了点儿信心。百姓可以做到的,他也没问题。
这一段路,他与章洛扬的距离相对于来讲最短,一抬眼便能望见她纤细的身形。
她换了短褐,脚上一双及膝的玄色靴子,踏过积雪融化后路面的泥泞,步调坚定,不疾不徐。
她自己背着行李,俞仲尧和阿行说了要帮她,她也不肯。不肯别人因为自己增加一点儿负担。
后来是俞仲尧轻而易举地把她的行李夺到手里,亲自拿着,帮她减轻这份负担。
孟滟堂看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能轻松一点儿自然是好,但是眼睁睁看着俞仲尧这样照顾她,又酸楚得厉害。
上午,他还不觉得怎样,到了下午,越走越慢——天气阴沉的厉害,寒风似刀子一般割着人的脸、凌迟着人的意志。最难受的是双脚。靴子被地上的泥泞、雪水浸透,双脚先是像浸到了冰窖之中,后来慢慢麻木,迟缓前行的时候已无知觉,全凭着意识。
只能承受,这是早已被告知的情形。感觉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便喝一口烈酒,温暖身体,麻木心魂。
往山下行走的时候,一些路段要涉水而过,失去感觉的部位便从双脚延伸到了膝盖以下。好在山下的翠绿山林已经遥遥可见,为人燃起一线希望。
暮光降临之前,阿行刻意落后一段,照应着孟滟堂和连翘、落翘。
俞仲尧和章洛扬趟过最后一段积水的路段,找了个避风之处,打量着周遭景致。
看向回程,便是苍茫雪山、雾气弥漫,望向前路,便是苍松翠柏、清溪如画。
章洛扬从没见过近在眼前的情形迥异的景色,并且,是那样引人。
“好美。”她低声叹息。
俞仲尧笑了笑,喝了一口酒。
章洛扬也取出随身携带的酒壶,打开盖子,和他手里的酒壶碰了碰,喝了一大口。一整天下来,她习惯了烈酒入喉的感觉,并且由衷地承认酒在有些时候的确是好东西。没有酒,这一日不知要多难捱。
今日的歇脚处,是在森林外围。
抵达时天色已然全黑,一座座帐篷的轮廓隐约可见,还有几个人沉默地准备食物、燃起篝火。
看到这样的情形,章洛扬整个人都松懈下来,被克制在骨子里的疲惫也完全显露出来。她真的庆幸甚至感激俞仲尧做了充分的准备,不然不知要辛苦到什么地步。
她听从俞仲尧的安排,第一件事便是进帐篷换下衣服鞋袜,送到篝火旁,让人帮忙烤干。到了这时候,要想日日穿戴的干干净净是不可能的,靴子尤其要几双轮换着穿。
连翘拖着满身疲惫来问有没有需要做的。章洛扬忙摆手,“听说熬了姜汤,烧了两大锅热水,你快去喝一碗姜汤,再用热水洗脚——记得要让脚有知觉之后再洗,不然很麻烦的。”
“奴婢晓得。”连翘满眼感激,知道这时候不是逞强的时候,依言而去。
章洛扬说得了别人,自己却懒得这样做——实在是太累了。她想,就当还没到这儿,就当只是中途歇息呢,缓一会儿再说。
她慢吞吞地回到帐篷,倒在地铺上。双脚还是一点儿知觉也没有,她费力地弯曲了双腿,用手摸了摸小腿,凉冰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