瀔水镇。
镇子上三户为大,一是秦家,一是张家,一是许家。
秦家许家两家世代联姻,便是战乱逃荒也是一起,但是两家人丁不旺,不比张家世世代代都是从外面娶进善生养的女子,三家家境同优渥,张家便成了两家暗中嫉妒的目标。
张家男丁多女子少,嫡出儿子有名有姓的就有十一个,庶子更是有五六十人。
嫡子的日子尚且在争锋斗狠里攀比,何况庶子?歌姬舞女的儿子在府上的地位,等同于廉价的可以随意欺凌的奴隶,连受雇的仆役吃的用的都比他们好上不少。
于是有当年一心攀附张家后来进了门的歌女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于是中途自请休离的,桃夭儿便是其中之一。桃夭儿被张老爷收入已有八年,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八岁,次子四岁,小女儿刚刚满百日。
身材走样不复当年的杨柳细腰水袖云步,于是她请求离去,自然张老爷也不会多留——不过进门容易出门难,桃夭儿走进张家大门时置备的嫁妆全都被当家大妇扣下不说,还被打了十棍杀威棍,大妇一盆热汤浇了她一脸,让她明白,何为大户人家的规矩。
桃夭儿要出门,就是仗着这一张脸,她在外面找了相好,相好也不是什么大户,只是屠户,她这样的身份想进大户的门,拖着三个孩子自然是不成的,可是破相了,便什么也不用想。屋漏偏逢连夜雨,大儿子被张家扣下,八岁已经到了可以被人差遣的时候,多一口饭却多了一个劳力,张家自然不肯放,桃夭儿拖着受伤的身子去跪,又被乱棒打出,这一次伤得更重,直接在病榻上躺了两个月。她受伤一下断了奶水,手上又没有银子,只靠小儿子日|日|出去讨回来的一点饭勉强维持着,但是小女儿不耐饿,又吃不下什么粗饭,没熬过十日,就夭折。桃夭儿哭不出来,守着小儿子度日。
好在小儿子惜然虽然只有四岁,却十分懂事,每日|要来的饭菜都先孝敬给桃夭儿吃,偶尔撞了大运,砍柴的时候捡到一两根药草,还能到药铺里换了个铜钱,给桃夭儿买药回来。
饶是这样,桃夭儿也没能拖过太久,一年后撒手人寰,留下只有五岁的小儿子。
惜然生得不像张家人个个膀大腰圆,当年在张家时,就因为那张精致的小脸儿倍受侮辱,张家嫡子都叫他野丫头,甚至往他身上套裙子。桃夭儿一死,惜然连出殡都没等到,就被张家几个纨绔子弟硬拖回府里。
张家府里最受宠爱的就是最顽劣的四少张君然,张君然长得浓眉大眼,十二岁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身材,站在他面前,惜然简直就像小女儿一样。
这一日,惜然正在花圃里拔草,就被四少拎着衣领拎了出来,往鱼池里面一扔,“来人!把这野丫头给本少扒|光,本少爷听人说过,男生女相祸国殃民,今日|本少就为民除害!”
“不要!放手!不要脱我的衣服!”尽管放声大叫,但是五岁的小男孩,哪里是一堆狗仗人势的魁梧小厮的对手,没两下,身上的衣服就被扯成了碎布。
四少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模样哈哈大笑,飞起一脚将他踹下鱼池,“给本少洗干净你身上的骚|气,本少今晚就要宠幸你!小浪蹄子,什么男儿身,你看看你那里哪有半点男人的意思?分明就是个小|骚|货转世!来来来!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惜然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突然发疯一样拽起四少的手狠狠一口咬下,随后撒腿就跑,他爬上院中一棵小树,一个悠荡腾空向院外飞去!
“来人!给本少捉他回来!本少要打断他的腿!”
……
凤云焕跟着长孙凌天一路飞骑向着瀔水镇而来,骏马飞驰掀起疾风。
尚未停步,只见一个光|屁|股的男童突然从前面飞出,一瞬间,目光交接。
凤云焕勒住缰绳,目光发紧,长孙凌天马头略早于她,一个伸手接过男童。
“哥哥,救救然儿!”
男童向长孙凌天求救,目光求黏在凤云焕身上,他对她有一种熟悉感,仿佛他们千百世都是这样的对视,他知道她一定会来带走他一样!
“走!”凤云焕二话不说,调转马头。
张家家丁从门口冲出来时,墙外空无一人。
……
幽州,王府。
惜然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后,被一个爱笑的丫鬟领着去前厅用膳,一桌山珍海味在前面,惜然却没有马上动筷子,“姐姐,五天前,救了然儿的哥哥姐姐在哪里?然儿想谢谢他们!”
救命之恩,用什么报答也不足为过。
“你先用饭,之后读书习字,午后午睡三刻,然后随风尊练功!这是夫人交代的,”丫鬟笑笑,这小男孩虽然身上没有几两肉,可是长得真漂亮,刚开始领回府里,她还以为是女孩子呢,“夫人就是你说的姐姐。”
“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此地是幽州王府,太上皇未继位之前的住处,如今太上皇退位,又回到这里安度晚年,”小丫鬟提起长孙凌天,脸上就是一红,虽说人家已经是太上皇,但是修为已至帝修,全无衰老之相,外面都在传言他会成为白日|飞升的仙家,“太上皇就是救你回来的那位贵人!”
“恩,然儿记住了。”男孩点点头,捧起碗开始吃饭,浑然不觉,他要找的凤云焕,正躲在暗中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眼泪纷繁落地。
……
长廊尽头,长孙凌天轻拥住凤云焕,“玉符已经占卜九次,陆紫丞这一世命数无法更改。”
无法更改,就是说,七年之后,今日的惜然还是会死。
他们能给他安稳的生活,却给不了他真正的人生。
无疾而终和困病而死,在凤云焕眼中没有区别,同样是夭折,同样的残忍。
“真的没有一点办法吗?”
她是自问,却没有看到她身后,男人突然眼光闪烁,似有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