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他牵着手腕走了两步,蓦地清醒,从向迩手里取回自己的手袋,走到小罐跟前,卸了耳环和项链交于她,轻声叮嘱两句,转头便小跑回向迩身边,两人并肩离开工作室。
拉锯战结束,周乐意原本还能装着平静,将车驶出两条街,发现路边有停车位,也能安全倒车停稳。可端坐没半秒,她叹息一声筋疲力竭地靠上方向盘,沉默片刻又挺直了腰,嘴里念叨着太烂了,实在太烂了:“我想象中的画面根本就不是这样,我表现得也太差劲了,什麽情况,我是被她牵着走吗,‘你还在怪我’,我呸!我死了都不会惦记你们这对狗男女!”
她吐一口气,从驾驶座探身到后座取水,咕噜灌了小半瓶,手背擦擦嘴,犹不解恨,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一位演技拙劣的演员,半侧过身指责道:“你这表现我得给你打零分,平常看着脑袋挺灵光的,怎麽连最基本的步骤都不懂?”
向迩倒也是真好奇:“比如说?”
“夸我啊,夸我今天真美,不对,每天都美,今天格外的美,然后再说我们要去做什麽,随便编哪。”
“没有必要吧。”
“怎麽就没有必要了,”周乐意真想敲一敲他的脑袋,“这是策略,不然我找你来干嘛,不就是看你长得帅能撑场子。”
“就算我真的遵循了那些步骤,她应该也能戳穿,”向迩瞧着她,“因为你的确没有放下。”
周乐意倏地收回手,挡风玻璃外的阳光铺在她卷高的裤管上,像投了成千上万的蚂蚁,一口一口啮咬着皮肤和里头的血肉。她捏着手指,大拇指始终紧紧抵住食指指腹,压出一簇月牙,像谁跃在她指尖踩来的痕迹。
“管他是不是呢,”她半晌说,“反正以后肯定不是了。”
无缘无故托人救场,虽说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好歹是聚上了,作为委托方,周乐意自认为没有让人白跑一趟的道理。向迩再三推拒不过,被逮着直问“是不是不给面子”,有苦难辨,后来被揪着进了一家料理店也一脸无奈。
周乐意照着软件评价由高到低找的店,谁想口味着实一般,她一口气点了三碟鱼片,结果头一口就腥得险些厥过去,忙喝水漱口,瞥见向迩正慢条斯理地撕着鱼片,前后蘸料,又平静放进嘴里咽下,全程面不改色,只咀嚼时下颚攒动。
她竖起拇指,叹道:“厉害。”
饭毕,等下行电梯时,周乐意肩膀倚墙,捂着肚皮有些不适,说是吃撑了。在商城门口分别,她手撑额头遮阳,问向迩待会去哪儿,听他说想剪个头发,立时打了个得意的响舌:“我说呢,今天绝对是你的幸运日啊,碰上我了。跟姐走,姐带你去剪个举世无双的发型,包你靓上加靓,不满意退十倍的钱。”
周乐意兴致来了,一路风驰电掣,绕着这城市一处老居民区打转,拐了八百多个弯总算抵达,她得意地敲敲车顶,以下巴指着那家破旧的理发店:“到了。”
她口中的理发店着实又老又旧,木门木牌,店面极窄,夹在一家人来人往的小卖铺和一家两户的典当行中更显得凄凉,但当敲开木门,里头的光景倒是叫向迩吃了一惊。
店外看屋里,总会猜测这是废弃的店面,实际里头顾客倒不少,且多是些刚上学的小孩,和摇着蒲扇闲聊的老爷老太,见着生人同样好奇,几双眼睛直往向迩身上瞅,胆大的小孩甚至跑到他面前,围着他打转。几道花花绿绿的身影中,他一身白t黑裤分外招眼。旁人看不出门道,周乐意却知道他全身上下无一不是当季新品,就她接触的几次,从没有重复。这会儿看他少有的局促,她肚子里坏水泛滥,乐得抱手看好戏。
“剪发的?”
忽然间,人群里传来一把苍老的男声,向迩刚扶住一位险些摔倒的小男孩,闻言抬头,正眼撞见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他颇为惊异,不为老人的年纪,而为他替客人理发的手法及速度。
在学院时,向迩那圈同学里有种无聊时常用来打发时间的玩法,即固定时间内完成一幅指定的速写,最后集体评断。向迩天分高,也肯下苦功,人前光鲜,背后都是上万张的训练,因此他常能脱颖而出。
今天看那老理发师翻转自如却格外稳妥的手,他目不转睛盯了许久,直看得周乐意轻推他一把,提醒道:“去,该你了。”
向迩像只提线木偶,被提醒躺下就躺下,落得低了还被笑话。他确实是头一回来这样的理发店,不知道男人剃头前先得坐在那儿,低下头,像送上脑袋供人砍一砍似的。他一双眼叫水流冲得狠了,忍不住挣扎一下,脑袋淋上冷水的刹那又打个哆嗦,耳朵里有水晃动的杂音,依稀能听见那老人沉沉地笑:“冷了?”
他眨一眨眼,沾水的面上按来一块毛巾,对方手劲大,拭得他脸疼:“冷。”
“那就给你换些热的。”
周乐意靠在墙边笑,以向迩听不懂的方言和那老人交流,他们聊得兴起,多数是周乐意在说,老人时不时笑一声,按摩客人头顶的力道倒很适当。
老人无意碰着客人耳朵,看他下意识缩起一边肩膀,喉咙里发出小动物似的呼噜声,笑了笑,用方言对周乐意说:“你朋友耳朵很敏感啊。”
“耳朵?”周乐意惊讶,随即想到他的绰号,忍不住笑了。原以为那只是因他名字延来的外号,没想还有这个原因,真像小兔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