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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1页）

七一

山阴胡西坨素行诡激，落魄扬州，屡谒卢转运不得见，乃除夕投诗云：&ldo;莽莽乾坤岁又阑，萧萧白发老江干。布金地暖回春易，列戟门高再拜难。庾信生涯最萧瑟，孟郊诗骨剧清寒。自怜七字香无力，封上梅花阁下看。&rdo;雅雨先生见之，即呼驺往拜，馈朱提数笏。

七二

卢招人观虹桥芍药，诸名士集二十余人；独布衣金司农诗先成，云：&ldo;看花都是白头人，爱惜风光爱惜身。到此百杯须满饮，果然四月有余春。枝头红影初离雨，扇底狂香欲拂尘。知道使君诗第一，明珠清玉比精神。&rdo;卢大喜，一座为之搁笔。

七三

诗家闺秀多，青衣少。高明府继允有苏州薛筠郎，貌美艺娴，赋《秋月》云：&ldo;风韵乱传杵，云华轻入河。&rdo;《旅思》云：&ldo;如何野店闻钟夜，犹是寒山寺里声。&rdo;《晓行》云：&ldo;并马忽惊人在后，贪看山色又回头。&rdo;皆有风调。筠郎随主人入都，卒于保阳。高刻其遗稿，属余题句。余书三绝，有云：&ldo;绝好齐、梁诗弟子，不教来事沈尚书。&rdo;

七四

沈归愚选《明诗别裁》，有刘永锡《行路难》一首云：&ldo;云漫漫兮白日寒，天荆地棘行路难。&rdo;批云：&ldo;只此数字，抵人千百。&rdo;予不觉大笑。&ldo;风萧萧兮白日寒&rdo;，是《国策》语。&ldo;行路难&rdo;三字是题目。此人所作，只&ldo;天荆地棘&rdo;四字而已，以此为佳，全无意义。须知《三百篇》如&ldo;采采苯苜&rdo;、&ldo;薄言采之&rdo;之类，均非后人所当效法。圣人存之，采南国之风，尊文王之化；非如后人选读本，教人摹仿也。今人附会圣经，极力赞叹。章菔斋戏仿云：&ldo;点点蜡烛，薄言点之。点点蜡烛，薄言剪之。&rdo;注云：&ldo;剪，剪去其煤也。&rdo;闻者绝倒。余尝疑孔子删诗之说，本属附会。今不见于《三百篇》中，而见于他书者，如《左氏》之&ldo;翘翘车乘，招我以弓&rdo;，&ldo;虽有姬姜，无弃憔悴&rdo;；《表记》之&ldo;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rdo;；古诗之&ldo;雨无其极，伤我稼穑&rdo;之类：皆无愧于《三百篇》，而何以全删？要知圣人述而不作。《三百篇》者，鲁国方策旧存之诗，圣人正之，使《雅》、《颂》各得其所而已，非删之也。后儒王鲁斋欲删《国风》淫词五十章，陈少南欲删《鲁颂》，何迂妄乃尔！

七五

宋人好附会名重之人，称韩文杜诗，无一字没来历。不知此二人之所以独绝千古者，转妙在没来历。元微之称少陵云：&ldo;怜渠直道当时事，不着心源傍古人。&rdo;昌黎云：&ldo;惟古于词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rdo;今就二人所用之典，证二人生平所读之书，颇不为多，班班可考；亦从不自注此句出何书，用何典。昌黎尤好生造字句，正难其自我作古，吐词为经。他人学之，便觉不妥耳。

七六

女宠虽自古为患，而地道无成，其过终在男子。使太宗不死，武氏何能为祸？李白云：&ldo;若教管仲身常在，宫内何妨更六人！&rdo;杨诚斋云；&ldo;但愿君王诛宰韶，不愁宫里有西施。&rdo;唐人咏《明皇》云：&ldo;姚、宋不亡妃子在，胡尘那得到中华？&rdo;《僖宗幸蜀》诗云：&ldo;地下阿瞒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rdo;范同叔云：&ldo;吴国若教丞相在，越王空送美人来。&rdo;此数首，皆为美人开脱。余咏《陈宫》云：&ldo;若教褒妲逢君子，都是《周南》传里人。&rdo;亦此意也。唐人又有句云：&ldo;吴王事事都颠倒，未必西施胜六宫。&rdo;尤妙。

七七

余雅不喜四皓事，著论非之；且疑是子长好奇附会，非真有其人也。后读杜牧&ldo;四皓安刘是灭刘&rdo;、钱辛楣先生&ldo;安吕非安刘&rdo;二诗，可谓先得我心。顾禄伯亦有诗诮之云：&ldo;垂老与人家国事，几闻巢、许出山来？&rdo;

七八

己酉夏间，鳌静夫图明府与张荷塘过访随园，蒙见赠云：&ldo;太史藏书地，因山得一园。西风吹蜡屐，凉雨叩蓬门。霜重枫将老，秋酣菊已繁。十年荒旧学，诗律待深论。&rdo;此诗虽成，逾年不寄。直至鳌公调任金山，余过松江，舟中相晤，方出以相示。予问：&ldo;何不早寄？&rdo;曰：&ldo;荷塘道不佳。&rdo;余笑曰：&ldo;此诗通首清老，一气卷舒，不求工于字句间。古大家往往有之，颇可存也。想荷塘引《春秋》之义，必欲责备贤者，诱出君惊人之句耶？&rdo;彼此冁然。鳌第三句是&ldo;西风吹倦客&rdo;。荷塘道：&ldo;&lso;倦&rso;字对不过&lso;蓬&rso;字。&rdo;为改作&ldo;西风蜡山屐&rdo;。余道；&ldo;&lso;蜡&rso;字又与&lso;风&rso;字不相联贯，不如改&lso;西风吹蜡屐&rso;，益觉清老也。&rdo;

七九

奇丽川方伯，笃友谊而爱风雅。辛亥清明后三日，寄札云：&ldo;有惠山侯生，名光第，字枕渔者，尝携之同至黔中。诗多清妙，而身亡后，散失无存，向其家搜得古今体一卷，特揣函寄上。倘得采录入《诗话》中，则鲰生附以不朽，而余亦有以报故人也。&rdo;余读之，颇近中唐风格，为录其《送友之河南》云：&ldo;亲老难为别，家贫耐远行。东风吹客梦，落日已孤征。尽此一樽酒，相将无限情。梁园春正好，莫听鹧鸪声。&rdo;《山塘竹枝词》云：&ldo;当垆十五鬓堆鸦，称体单衫浅碧纱。玉盏劝郎拼醉饮，更无花好似侬家。&rdo;&ldo;陂塘春水碧于油，树树垂杨隐画楼。楼上玉人春睡足，一帘红日正梳头。&rdo;其他佳句，五言如：&ldo;蝉吟出高树，山色落孤篷。&rdo;&ldo;隔水犬争吠，断桥僧独归。&rdo;七言如《吊李白》云：&ldo;千载比肩惟杜甫，一生低首只宣城。&rdo;《落花》云：&ldo;丁宁落向春波去，不许东西两处流。&rdo;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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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一

凡作诗者，各有身份，亦各有心胸。毕秋帆中丞家漪香夫人，有《青门柳枝词》云：&ldo;留得六宫眉黛好，高楼付与晓妆人。&rdo;是闺阁语。中丞和云：&ldo;莫向离亭争折取，浓阴留覆往来人。&rdo;是大臣语。严冬友侍读和云；&ldo;五里东风三里雪，一齐排着等离人。&rdo;是词客语。夫人又有句云：&ldo;天涯半是伤春客，飘泊烦他青眼看。&rdo;亦有慈云护物之意。张少仪观察和云：&ldo;不须看到婆娑日，已觉伤心似汉南。则的是名场耆旧语矣。

恽南田寿平之父逊庵，遭国变，父子相失，寿平卖杭州富商某为奴。其故人谛晖和尚，在灵隐坐方丈，苦无救策。会二月十九日观音生辰，天竺烧香者，过灵隐寺必拜方丈。谛晖道行高，贵官男女来膜拜者，以万数，从无答礼。富商夫人从苍头婢仆数十人，来拜谛晖。谛晖探知颀而纤者，恽氏儿也，矍然起，跪儿前，膜拜不止，曰：&ldo;罪过！罪过！&rdo;夫人惊问故。甲：&ldo;此地藏王菩萨也。托生人间，访人善恶。夫人奴畜之，无礼已甚；闻又鞭扑之，从此罪孽深重，奈何尸夫人惶急，归告某商。次早，某商来，长跪不起，求开一线佛门之路。谛晖曰：&ldo;非特公有罪，僧亦有罪。地藏王来寺，而僧不知迎，僧罪大矣！请以香花清水，供养地藏王入寺，缓缓为公夫妇忏悔，并为僧自己忏悔。&rdo;某商大喜，布施百万，以儿付谛晖。谛晖教之读书、学画，一时声名大起。寿平佳句，如：&ldo;蝉移无定响，星过有余光。&rdo;&ldo;送迎人自老，新旧岁无痕。&rdo;&ldo;只为花阴贪坐久，不须归去更熏衣。&rdo;皆清绝也。《十四夜望月》云：&ldo;平开图画含千岭，尽扫星河占一天。&rdo;真乃自喻其笔墨之高矣。其时，石揆僧与谛晖齐名。石揆有弟子沈近思，后官总宪。人问谛晖：&ldo;孰优？&rdo;曰：&ldo;近思讲理学，不出周、程、张、朱范围；寿平作画，能脱文、沈、唐、仇窠臼：似恽优矣。&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