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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第1页）

二五

唐人句云：&ldo;乡心正无限，一雁度南楼。&rdo;宋人句云：&ldo;正思秋信到，一叶坠中庭。&rdo;古今人下笔，往往不谋而合。

二六

吴中诗人，沙斗初、张昆南外，有张玉谷，诗工古风，在家渔洲处一见后，遂成永诀。仅记其《乌夜啼》云：&ldo;参横月落庭乌啼，窗前有女犹鸣机。闻声停梭低头思，乌何夜啼想乌饥。老乌辛苦饥常忍，小乌啾啾老乌悯。劝乌且莫啼高声，娇儿甫眠恐惊醒。&rdo;玉谷尤长乐府。有义妇袁氏因夫作窃，劝之不从，乃沉水死。其事其诗，俱足千古。惜太长，不能备录。

二七

佳句有无心而相同者。张宝臣宗伯《晚步》云：&ldo;竹枝风影更宜月，荷叶露香偏胜花。&rdo;厉樊榭《游智果寺》云：&ldo;竹阴入寺绿无暑，荷叶绕门香胜花。&rdo;王梦楼《游曲院》云：&ldo;烟光自润非关雨，水藻俱香不独花。&rdo;梁守存《看新荷》云：&ldo;似经雨过风犹扬，未到花时叶早香。&rdo;

二八

周幔亭：&ldo;山光含月淡，僧影入松无。&rdo;鲁星村：&ldo;酒中万愁散，诗外一言无。&rdo;方子云：&ldo;香篆舞来檐际断，水痕圆到岸边无。&rdo;陈古渔：&ldo;花阴拂地香方觉，桥影横波动即无。&rdo;四押&ldo;无&rdo;字，俱妙。前人《咏始皇》云：&ldo;怜君未到沙丘日，知道人间有死无？&rdo;尤奇。

二九

七夕，牛郎、织女双星渡河。此不过&ldo;月桂&rdo;、&ldo;日乌&rdo;、&ldo;乘槎&rdo;、&ldo;化蝶&rdo;之类，妄言妄听，作点缀词章用耳。近见蒋苕生作诗，力辨其诬，殊觉无谓。尝调之云：&ldo;譬如赞美人&lso;秀色可餐&rso;，君必争&lso;人肉吃不得&rso;，算不得聪明也。&rdo;高邮露筋祠，说部书有四解：或云：&ldo;鹿筋，梁地名也；有鹿为蚊所啮，露筋而死，故名。&rdo;或云；&ldo;路金者，人名也；五代时将军，战死于此，故名。&rdo;或云：&ldo;有远商二人，分金于此，一人忿争不已，一人悉以赠之，其人大惭，置金路上而去。后人义之，以其金为之立祠，故名路金，讹为露泾。&rdo;所云&ldo;姑嫂避蚊者&rdo;，乃俗传一说耳。近见云松观察诗，极褒贞女之贞，而痛贬失节之妇：笨与苕生同。不如孙豹人有句云：&ldo;黄昏仍独自，白鸟近如何？&rdo;李少鹤有句云：&ldo;湖上天仍暮，门前草自春。&rdo;与阮亭&ldo;门外野风开白莲&rdo;之句，同为高雅。

三o

诗有干无华，是枯木也。有肉无骨，是夏虫也。有人无我，是傀儡也。有声无韵，是瓦缶也。有直无曲，是漏卮也。有格无趣，是土牛也。

三一

古词奇奥，多不可解。大抵本其时之方言，而流传失真。如《盘庚》之&ldo;吊由灵&rdo;，《国语》之&ldo;暇豫之吾吾&rdo;，《巾舞歌》之&ldo;来吾婴&rdo;，伯牙》之&ldo;软钦伤宫&rdo;，古乐府之&ldo;收中吾，羊无夷，何何，吾吾&rdo;，《尚书大传》之&ldo;舟张辟雍，鸽鸽相从&rdo;，皆是也。北魏缪袭仿其体，作《尤射经》，拗涩不可句读，殊觉无谓。

三二

选诗如用人才，门户须宽，采取须严。能知派别之所由，则自然宽矣；能知精采之所在，则自然严矣。余论诗似宽实严，尝口号云：&ldo;声凭宫徵都须脆，味尽酸咸只要鲜。&rdo;

三三

杨、刘诗号西昆体，词多绮丽。《宋史》：杨文公之正直，人皆知之。刘筠知制诰时，不肯草丁谓复相之诏。真宗不得已，命晏元献草之。后晏见刘自惭，至掩扇而过，其刚正不在杨下。可见&ldo;桑间&rdo;、&ldo;濮上&rdo;之音，未必非贤人所作。

三四

杨龟山先生云：&ldo;当今祖宗之法，不必分元祜与熙丰也。国家但取其善者而行之，可也。&rdo;予闻人论诗，好争唐、宋，必以先生此语晓之。

从古讲六书者，多不工书。欧、虞、褚、薛，不硜硜于《说文》、《凡将》。讲韵学者，多不工诗。李、杜、韩、苏，不斤斤于分音列谱。何也？空诸一切，而后能以神气孤行；一涉笺注，趣便索然。

三六

《三百篇》不著姓名，盖其人直写怀抱，无意于传名，所以真切可爱。今作诗，有意要人知有学问、有章法、有师承，于是真意少而繁文多。予按：《三百篇》有姓名可考者，惟家父之《南山》，寺人孟子之《萋菲》，尹吉甫之《崧高》，鲁奚斯之《閟宫》而已。此外，皆不知何人秉笔。

三七

人但知寥寥短章之才短，而不知喋喋千言之才更短。人但知满口公卿之人俗，而不知满口不趋公卿之人更俗。予尝箴一名士云：&ldo;吟诗羞作野才子，行己莫为小丈夫。&rdo;

三八

阮亭《诗话》，道晚唐人之&ldo;布谷啼春雨，杏花红半村&rdo;，不如盛唐人之&ldo;兴阑啼鸟缓，坐久落花多&rdo;。余以为真耳食之论。阮亭胸中，先有晚、盛之分，故不知两诗之各有妙境。若以浑成而言，转觉晚唐为胜。

二九

或言八股文体制，出于唐人试帖，累人已甚。梅式庵曰：&ldo;不然。天欲成就一文人、一儒者，都非偶然。试观古文人如欧、苏、韩、柳，儒者如周、程、张、朱，谁非少年科甲哉？盖使之先得出身，以捐弃其俗学，而后乃有全力以攻实学。试观诸公应试之文，都不甚佳；晚年得力于学之后，方始不凡。不然，彼方终旧用心于五言八韵、对策三条，岂足以传世哉？就中晚登科第者，只归熙甫一人。然古文虽工，终不脱时文气息；而且终身不能为诗：亦累于俗学之一证。&rdo;

四o

休宁布衣陈浦，字楚南，白髯伟貌。壬辰年，与陈古渔同来，投一册诗而去。余当时未及卒读，庋之架上，蠹蚀者过半。庚子春，偶撷读之，乃学唐人能得其神趣者。问古渔。曰：&ldo;死数年矣。&rdo;余深悔交臂而失诗人。其《庐山瀑布》云：&ldo;喷雪万峰巅，风吹直下天。长悬一匹练，飞作百重泉。松近无晴鬣，村遥有湿烟。因知元化大，江海与周旋。&rdo;《秋月》云：&ldo;秋月一何皎，照人生远哀。闭门不忍看，自上纸窗来。&rdo;《孤雁》云：&ldo;月因孤影冷，夜以一声长。&rdo;《鄱阳湖》云：&ldo;岸阔山沉水，天低浪入云。&rdo;七言如：&ldo;远水无边天作岸，乱帆一散影如鸦。&rdo;&ldo;割爱折花因赠妾，攒眉入社为吟诗。&rdo;皆不凡也。其可怜者，《醉后题壁》云：&ldo;贫归故里生无计，病卧他乡死亦难。放眼古今多少恨，可怜身后识方干。&rdo;呜呼！余亦识方干于死后，能无有愧其言哉？

四一

明季秦淮多名妓，柳如是、顾横波，其尤著者也。俱以色艺受公卿知，为之落籍。而所适钱、龚两尚书，又都少夷、齐之节。两夫人恰礼贤爱士，侠骨棱增。阎古古被难，夫人匿之侧室中，卒以脱祸。厉樊榭诗云：&ldo;蛾眉前后皆奇绝，莫怪群公欠致身。&rdo;较梅庚&ldo;蘼芜诗句横波墨，都是尚书传里人&rdo;之句，更觉蕴藉。

四二

或问：&ldo;太白乐府&lso;元气是文康之老亲&rso;作何解？&rdo;余按：周舍《上云乐》曰：&ldo;西方老胡，厥名文康。&rdo;此其所本。然乐府语多不可解，如：《乌栖曲》之&ldo;目作宴填饱，腹作宛恼饥，刀作离娄僻&rdo;，措语奥僻。又曰：&ldo;既死明月魄，无复玻璃魂。…&lso;明月魄&rdo;，可解也；&ldo;玻璃魂&rdo;，不可解也。周宣王时《采薪歌》曰：&ldo;金虎入门吸元泉。&rdo;&ldo;金虎&rdo;、&ldo;元泉&rdo;，的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