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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第1页）

八‐

余读《汉书》，雅不喜董广川，而最喜贾太傅。偶读钱竹初《洛中怀古》云：&ldo;南来莫再寻遗宅，第一人才是贾生。&rdo;苏州薛皆山云：&ldo;一篇削鹃赋》离形相，才子回头是道人。&rdo;二诗皆推崇太傅，实获我心。

八二

余幼时游西湖，见酒楼号五柳居者，壁上题诗甚多，不久即圬去。惟西穆先生一首，墨沈淋漓，字写《争坐位帖》，历七八年如新。酒楼主人及来游者皆护存之，敬其为名士故也。题是《冬日同樊榭放舟湖上，念栾城、赤凫都已下世，弥觉清游之足重也，分韵同作》，云：&ldo;一角西山雪未消，镜光清照赤阑桥。小分寒影看梅色，半入春痕是柳条。闲里安排尘外迹，酒边珍重故人招。孤烟落日空台榭，岁晚重来话寂寥。&rdo;后四十年，余再至湖上，则壁诗无存。西穆、樊榭，久归道山，而酒楼主人，亦不知名士为何物矣！惟陈庄壁上有蒋用庵侍御《酬王梦楼招游》一首云：&ldo;六朝风物正妍和，珍重乌篷载酒过。一串歌珠人似玉，四围峦翠水微波。狂夫兴不随年减，旧雨情于失路多。争奈严城宵漏急，未知今夜月如何。&rdo;

八三

吾乡诗有浙派，好用替代字，盖始于宋人，而成于厉樊榭。宋人如：&ldo;水泥行郭索，云木叫钩辖。&rdo;不过一蟹一鹧鸪耳。&ldo;岁暮苍官能自保，日高青女尚横陈。含风鸭绿鳞鳞起，弄日鹅黄袅袅垂。&rdo;不过松、霜、水、柳四物而已；座词谜语，了无余味。樊榭在扬州马秋玉家，所见说部书多，好用僻典及零碎故事，有类《庶物异名疏》、《清异录》二种。董竹枝云：&ldo;偷将冷字骗商人。&rdo;责之是也。不知先生之诗，佳处全不在是。嗣后学者，遂以&ldo;瓶&rdo;为&ldo;军持&rdo;，&ldo;桥&rdo;为&ldo;略杓&rdo;，&ldo;箸&rdo;为&ldo;挟提&rdo;，&ldo;棉&rdo;为&ldo;芮温&rdo;，&ldo;提灯&rdo;为&ldo;悬火&rdo;，&ldo;风箱&rdo;为&ldo;扇赜&rdo;，&ldo;熨斗&rdo;为&ldo;热升&rdo;，&ldo;草屦&rdo;为&ldo;不借&rdo;；其他&ldo;青奴&rdo;、&ldo;黄奶&rdo;、&ldo;红友&rdo;、&ldo;绿卿&rdo;、&ldo;善哉&rdo;、&ldo;吉了&rdo;、&ldo;白甲&rdo;、&ldo;红丁&rdo;之类，数之可尽，味同嚼蜡。余按《世说》：&ldo;郝隆为桓温南部参军。三月三日作诗曰：&lso;鲰隅跃清池。&rso;桓问何物。曰：&lso;鱼也。&rso;桓问：&lso;何以作蛮语？&rso;曰：&lso;千里投公，才得蛮部参军，那得不作蛮语？&rdo;&rso;此用替代字之滥觞。《文选》中诗，以&ldo;日&rdo;为&ldo;耀&rdo;，&ldo;灵风&rdo;为&ldo;商飙&rdo;，&ldo;月&rdo;为&ldo;蟾魄&rdo;，皆此类也。唐陈子昂出，始一洗而空之。

八四

宝意先生：&ldo;恩同花上露，留得不多时。&rdo;万柘坡：&ldo;相逢似春雪，一夜不能留。&rdo;元微之：&ldo;伤心落残叶，犹识合昏期。&rdo;三诗意味相似。

八五

李穆堂先生诗，以少作为佳；位尊后，有率易之病。予所喜者，皆其未第时及初入翰林之作。《东平州看杏花》云：&ldo;断云斜日过东平，杨柳风来叶叶轻。莫为春阴便惆怅，杏花如雪更分明。&rdo;《落叶》云：&ldo;寒来千树薄，秋尽一身轻。&rdo;《即事》云：&ldo;欲问春深浅，桃花淡不言。&rdo;《汤泉》云：&ldo;汉井炎方炽，周京德肯凉？&rdo;《日暮》云：&ldo;鸟声隔屋山初暗，灯影当窗纸未温。&rdo;《驿铺》云：&ldo;短堞一空鸡绝唱，败槽百啮马无声。&rdo;晚年不屑为此种诗，亦不能为此种诗。

八六

王阮亭尚书未遇时，受知于先达某；故诗集卷首，即录其所赠五古一篇，用&ldo;萧豪&rdo;韵。穆堂未遇时，受知于阮亭；故哭阮亭五古一篇，功；用&ldo;萧豪&rdo;韵。姜西溟《哭徐健庵司寇》诗，用张文昌《哭昌黎》韵，想见古人声应气求，后先推挽之盛。

八七

吾乡文学曹芝，字荔帷，以好名贫其家。中年遽亡，诗稿甚富。《宿随园》见赠云：&ldo;蓬藿年年静掩扉，好风吹上芰荷衣。青山一觉鹤同梦，白发满头花打围。肯与凡禽争饮啄？果然天马脱鞍轨。陶归邴罢关何事？出处如公世所稀。&rdo;

八八

丁丑春，陈古愚袖诗一册，来告予曰：&ldo;得一诗人矣。&rdo;适黄星岩在山中。三人披读，乃常州董潮、字东亭者所作也。其《京口渡江》云：&ldo;轻帆如叶下吴头，晚景苍茫动客愁。云净芜城山过雨，江空瓜步雁横秋。铃音几处烟中寺，灯影谁家水上楼？最是二分明月好，玉箫声里宿扬州。&rdo;想见其人倜傥。癸未阅邸抄，知与香亭同中进士，入词馆。予方喜相交之日正长。不料散馆后，竟病卒。余因思未见其人，先吟其诗而相慕者，一为蒋君士铨，一为陶君元藻，皆隔十余年，欣然握手；惟董君则始终隔面。渠未必知冥冥中有此一知己也，呜呼！

八九

曹澹泉诗：&ldo;含雨花如抱恨人。&rdo;方子云云：&ldo;向日花如暴富人。&rdo;陈古愚云：&ldo;新绿树如人少年。&rdo;三人调同而各妙。

九o

湖广彭湘南廷梅，与长沙陈恪敏公交好；过随园时，年已七十，即席赋诗，有&ldo;落日红未尽，遥山青欲来&rdo;之句。余爱赏之。在秦淮河口占云：&ldo;秦淮河畔乱沙汀，芳草魂生六代青。春去雨中人不惜，杜鹃啼与落花听。&rdo;湘南画小像：一叟坐室中，旁有偷儿，持斧穴洞而窥，号&ldo;窃比于我老彭图&rdo;。见者大笑。《秋夕宿凭虚阁》云：&ldo;寻幽住此山，秋声即吾性。一阁衔夕阳，半江红不定。淡淡暮云低，漠漠松阴暝。遥见隔林灯，寒空生远映。&rdo;

九一

昔人称王粲精思，不能有加于宿构，故拙速不如巧迟。此言是也。然对客挥毫，文不加点，亦是乐事。余平生所见敏于诗者四人：前辈中，一为宫詹张南华鹏狲，一为学士周兰坡长发；同学中，一为侯夷门嘉缙，‐‐为金进士兆燕：俱可以击钵声终，万言倚马。乙丑予宰江宁，侯为贰尹，招之小饮。侯即席有&ldo;龙蟠虎踞江山助，璧合珠联文字交&rdo;之句，惜忘其全篇。后得狂易之疾，死镇江黄太守署中。秦涧泉哭以诗云：&ldo;客传京口讣音来，无际愁云望不开。妻子半船归海峤，图书千帙付蒿莱。龙蛇应有前生梦，宇宙谁为旷世才？懊恼人天今异路，新诗定已满泉台。&rdo;又曰：&ldo;若使九原真及第，胜教五斗恋微官。&rdo;

九二

余散馆出都，走别南华先生。先生取纸，疾书《送别》云：&ldo;清时重民牧，临御简良才。经术平生裕，文章我辈推。醉辞鹩鹭侣，吟向凤凰台。民力东南急，君其保障哉。&rdo;&ldo;眷言桑梓近，郑重惜分襟。暂辍《三都》笔，将听《五挎吟》。风流为政美，恺悌入人深。千里同明月，相思寄好音。&rdo;

九三

癸酉夏五，周兰坡、潘筠轩两学士同饮随园；见案上有东坡诗，撷之笑曰：&ldo;我即用其仇池石韵，序今日事。，可乎？&rdo;余曰：&ldo;幸甚。&rdo;磨墨申纸，日影未移，诗已毕矣。曰：&ldo;千章夏木清，一雨洗浓绿。前月游随园，林峦看未足。北牖贪昼眠，人诮边韶腹。云开峰黛妍，水长波纹蹙。窈窕离市廛，疏狂狎樵牧。恐费十千沽，何曾再三渎？榴火吐红蕤，林篁削青玉。老友中州归，陈人案前伏。相约饮无何，联吟日可卜。为爱好轩楹，不辞屡征逐。绝类仲蔚园，恍入子真谷。无酒君须谋，有鱼我所欲。看锄邵圃瓜，敢顾周郎曲。剧喜天已晴，莫讶客不速。&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