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各位差不多,只是苦命的打工人罢了。”暮秋,清晨温度已到个位数,温禧看见同行的摄影敬业地举着摄像机,所以特地在话尾补上这句话。“倘若各位对调律感兴趣的话,外面天气冷,我们可以进来慢慢聊。”一句有温度的话,大多数记者感于她的态度,但也没有闲心留下来参观,见采访不出什么有用素材,就转身离开。竟真的有位娱记留下来,从口袋里激动地将名片递给了她。小姑娘剪着齐耳的短发,圆框眼镜,天真烂漫,笑时有浅浅的梨涡。“温姐姐,你可真厉害。”女孩名叫孙眉,自我介绍是《南江日报》娱乐部的实习记者,热切地与她交谈。“你的年纪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吧,我大学刚毕业。”“我虽现在学的是调律,但本科时的专业传媒,但也算是半个同行。”温禧笑了,眼弯成漂亮的弧度。孙眉的眼倏然一亮。相似的专业让她谈起校园生活,虽然课业繁重,却能忙里偷闲。言语间停留着对大学生活的怀念。时常怀念,是因为当下并不顺心。因而她也有自己难以言说的苦衷。“其实我并不喜欢娱乐新闻,我理想中的新闻人,应该是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孙眉说起自己的理想还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飞快地浮起两片红晕。她已做好舍生取义的准备,现在却在这追逐似是而非的热点。每次采访时,她都清晰地看见那些明星助理神色不豫,好像狗皮膏药一般恶心。让她满腔热血彻底凉透。她看见温禧,感觉好像遇到难觅的知音,瞬间话就多了起来。“我们很多时候都受制于环境,无法立刻选择自己喜欢的事,只要不忘记自己当初从事这份职业的初心,就足够了。”“现在你做的一切都是对将来的积累。因为要有资本,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眼前女子面若皎月,神色坚定而柔韧,有令人沉静的魔力。温禧的爆料她在最近的工作中收集了不少,说她是温家的养女,凤凰变野鸡,当初前辈泼墨倒油的报道让她觉得过意不去。眼见为实。孙眉微微一怔。-调律工作室是温禧亲手设计,从选址到装修,水电吊顶是她通宵监工,水磨地砖是她货比三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独立操持。工作室里的样琴不多,算是她因为资金拮据造成的短板,却干净整洁,处处可见主人的巧思。进门侧边是一面白墙,她将所有调律需要用到的工具都整齐地陈列在那里,当作科普,好似袖珍博物馆。“你在这里随便转转吧,每天来的客人不会特别多,有什么感兴趣的,可以随时问我。”孙眉睁大好奇的双眼,仿佛踏入新世界。记者对新闻的敏感度让她觉得关注眼前人,或许会收获许多不错的选题。“无论是调律,还是做传媒,都是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的工作而已。”秋分后昼短夜长,太阳出来得晚,此刻缓慢地爬升,顺着百叶帘的缝隙钻进来,将温禧整个人笼罩在金光之下。“小禧姐,你最开始选择成为调律师,是因为什么?”小姑娘好奇地问。为拓展阳光的活动面积,温禧将百叶窗往上卷,她的听觉好用,好似感应到什么,瞬时将头转向窗外张望。窗外簌簌风动,却什么都没看见。是因为他吧。最初是爱屋及乌。是因为想亲手拧紧因他指触而松弛的弦,整理因他力道而磨损的键。这是她一厢情愿的想象,模拟每个琴键会因他下陷的高度,推测指尖在琴面上停留的时间,抚摸琴键时,便能同时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他们跨越时空相互交汇,感受对方的每一次情感宣泄和心跳。她将最好的状态还原,呈现给他,然后期待一场久违的盛宴。不知道今后是否还能有这样的机会。观山路的拐角处,安静地停着一辆卡宴。镜与此同时。倘若有摄影机,就会看见故事里的男主角游离在有效的画幅之外,时祺穿了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下颌锋利,在原地阒然。他让魏越叫人,提前将潜藏在街道中的偷窥者都清理了个遍,确定筛选出数家合适的媒体。隔着单面向的车窗玻璃,时祺安静地注视着女子的身影,好似在欣赏一场无声的默片。最混乱的时候,他的视线也被周遭的长枪短炮给挡住,眉尖紧蹙。后来温禧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些记者又迅速散去,只剩下其中一位,不知在说什么。无人知晓,这是一个观察工作室的绝佳角度。她进去了很久。街道开始变得熙熙攘攘,但主角不见了,观众无人可看。玻璃膜倒映出他自己那双深沉眼,不参杂任何的杂质,好像黑曜石般深邃。兔缺乌沉,温禧便已不是昔日的少女。“你辛苦下,将那些不好的新闻都压下去吧。”远处的温禧与女记者结伴回到室内,时祺将目光收回,凝视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屏幕上是触目惊心的感叹号,依然有无良娱记食人血馒头,重磅新闻揭露温氏千金落难过往,借机煽动互动量解锁。“知道了。”魏越在驾驶座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昨夜刚加班辞退团队的一大批人之后,他首当其冲地身兼数职,现在成为了开车司机,鞍前马后地服务他。今天时祺不知何故心血来潮,一大早就把他催醒。“加班费,三倍。”魏越在电话里咬牙切齿。“五倍,我在家楼下等你。”时祺淡声。你从城郊开车大老远跑到这里,安静地在原地看了两个小时一声不响,最后连个招呼都不打?这就是他口中的紧急事务,第一要义。“开车吧,我要回去练琴了。”练琴八个小时是时祺的习惯,勤奋与天赋向来是一卵双生的同胞兄弟。“不是吧,你就这样回去了吗?”魏越终于再也忍不住憋在口中的话。“你想教我?”时祺好像真要虚心向他请教,饶有兴致地挑眉。“不敢不敢。”虽然谦虚地推辞,魏越的话匣子还是叭叭地打开:“但我至少知道,追女孩也要讲究直截了当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魏,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单身吗?”“是啊。”魏越答应得云里雾里,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被无情挤兑了。是的,他一个母胎单身狗,虽然老板暂时也与他都处在空窗期,但人家毕竟轰轰烈烈地谈过一段。他怎么好意思去指手画脚呢?魏越沉默。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多收集点有用的情报,他暗下决心。“少说话,少说话,我不添乱。”魏越作势将自己的嘴用拉链封上,暗示自己将保持沉默。时针不知疲倦地往前转,终于见证到温禧送那位年轻的女记者出门。两人脸上的神情都充满愉快。好似感应到什么,温禧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张望了两眼,他们的视线在虚空中相碰。时祺偏首,把目光及时撤回,停在车厢内。不知在做贼心虚什么。-他从来都不是勇敢的那个。那时戏剧表演结束后,他率先走出体育馆,心却丢在舞台上,冷着脸不去看径自跟上龙飞色舞的女孩,吴荻却在此时打来电话。他给他们发来邀请,不知从哪里辗转打听到温禧的联系方式,问要不要一起来参加庆功宴。听见身侧少女欣然应允,鬼使神差地,他也跟着点头。他们约好九点再见。温禧来时又换了件衣服,乌发散在肩头,留出两缕用细绳编成小辫,落在耳边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