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约在南江大学北门。烧烤店在北岭巷,巷道深狭,又别有洞天,晚风湿热,他们绕了几回,终于柳暗花明,到达目的地。周五的生意异常火爆,对着浩浩荡荡来打牙祭的一行人。烧烤摊老板虽然熟识,却无奈又抱歉,表示店里已没有空座,并询问他们要不要在店外。吴荻挠了挠头,似乎也觉得让大小姐屈尊露天吃烧烤,有些过意不去:“之前本来想放在另一个地方,但这家烧烤很有名。”“学妹你介意的话我们换一个地方?”他小心翼翼地征求温禧的意见。“不介意啊。”她爽快地回答,眼里还有几分不解:“我们就坐路边吧,我还从没体验过这种吃烧烤的方式。”温禧说的是实话。她从小到大都在私立校,以往即使是聚餐,不是订制餐厅,就是直接邀请厨师上门,准备丰盛的家宴。现下这家苍蝇小馆,倒引起了她的好奇。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下,她大大方方,率先坐在沾有陈旧油渍的塑料凳上。见温禧没有异议,吴荻便放心地让众人坐下。老板送来特色的红柳大串,用粗长的竹签串着,撒了孜然,混着树香。这是烧烤店招牌。她拿起一根,轻咬,羊肉的咸鲜香嫩瞬间挤满味蕾。来聚餐的都是戏剧社的核心成员,大家朝夕相处,话题丰富,只有温禧和时祺两人是正儿八经的外人。时祺冷峻,周遭张牙舞爪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为他自动划定结界。同桌女生想要微信,被他冰凉的眼神一扫,顿时偃旗息鼓。相反地,温禧却自来熟,女孩们关心的话题,七嘴八舌地询问她平时一般都用什么护肤品,她耐心地回答,尽管说出的价格却让人瞠目结舌。温禧边说边吃,津津有味。为了方便,还顺手将长发挽起,更加快意舒心。温禧真心实意地觉得这些烟火气的食物美味,一头扎进去,连嘴角沾上油花都没有注意,像是只满嘴荤腥的贪食小猫。这一幕被身侧的时祺收入眼底。他轻瞥了眼桌上粗糙的卷纸,动作迟滞,随身的背包里取了一张手帕纸,用手在暗处微微展平,递给她。“谢谢你。”女孩有些受宠若惊,弯起漂亮的笑眼,像镁光灯下一样光彩夺目。席间有人起哄要感谢功臣,吴荻被灌了几杯酒,醉意上浮,就不由分说要敬他们一杯。“学妹,我就大着胆子叫你一声学妹吧,这杯酒敬你。没有你们,我今天的导演生涯就要到此为止了。”少女原本跃跃欲试地拿起酒杯,却被时祺不动声色地换走,然后一饮而尽。“阿康,你快看看,人家比你更称职啊。”阿康是原本饰演王子的那位演员,女孩假装嗔怪男友,阿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昏黄的灯泡下,少女似乎也不解,脸颊绯红。“渴了。”他轻咳了两声,想解释,电话却响了。饭桌划拳的声音此起彼伏,她出众的外貌难以掩饰,很容易就引来众人的关注。甚至隔壁桌吃饭的男生,眼神都频频落在温禧身上,大声密谋着想要去加个微信。庆功宴接近散场,时祺也挂断了手机准备回到座位。正欲迈步,就看见几个陌生的面孔仿佛商量好了似的,将温禧簇在中央,好似蜂蝶绕花。他忽然莫名地就心气不顺。大概是连续喝了几杯啤酒,又快又急,现下在体内发酵。倏然,温禧却指向他的方向。男生顺着她的指尖,将目光投给时祺。看罢,几人面色尴尬,悻悻离开,一看就是没有如愿。“我跟他们说,如果想要我的联系方式,就去找你。”等时祺回来,温禧跟他解释,偏首:“是我用你当挡箭牌,作为赔罪,我将我的联系方式给你。”下午刚招惹过,她却没长什么记性,颊边酒窝盛的好似甜酿,在心间杯晃了又晃。他的焦躁忽而又被安抚。又来了。他明知她在耍小心思,却本能地并不想拆穿。他任由温禧将自己的手机拿过去,那是个旧款的国产手机,磨损的屏幕好似皲裂的手掌,她却并不介意。叮咚一声,微信添加通过。富家千金的刻板印象被击碎,女生们临别时邀请她以后一同去逛街购物。只有他看出温禧的微微不适,只是她隐藏得很好,这是她为融入社群作出的努力。她不可能将就一辈子。所以他的心又沉下去。“下次再见。”温禧的道别拉时祺回神,说司机在前面的路口接她回家。她踩着他的影子跟他道别,慢慢向蜿蜒的巷道外走,直至消失不见。那日时祺知道北门巷老化的感应路灯三十秒一灭,因为他在原地站了多久,只有晚风知道。旧日今时,以莫名的方式重叠。好似漏水的塑料袋,将情感慢慢溢出。“我们走吧。”思绪回转,黑色卡宴调了个头,渐渐驶向远方。-将孙眉送走,温禧觉得有些疲惫。偶有零星的顾客,也因记者一窝蜂的打扰踯躅着不敢上前。听见引擎的声音,她往外跑,却看见街上空空荡荡的。到早高峰的时间,空旷的街道上的车辆数量增加。借着洗手台的镜子,温禧看着倒映在镜子里的那张脸。眼前的女子戴着一副银色的耳坠,有张素净的脸,轮廓成熟。这是二十六岁的她。她的大学时代在家中破产后急转直下,在校时也是半工半读,毕业后开始做调律。过去的八年,她没买过昂贵的首饰,每次都是陆斯怡拐着弯,要将东西送给她,摆出一副她不收就要扔掉的决绝态度。温禧与所有的富家千金一样,曾经拥有一整面墙的奢侈品。从前在别墅中用流线型设计的水晶展柜,全被她折价当作二手货卖出,跟真实价值相去甚远。高中课本上就告诉她,符号价值远高于使用价值。她急需用钱,甚至没有时间去等那些爱好奢侈品的城市白领拍卖,那些物件曾是身份的象征,现下却好像祭拜时燃烧的纸钱翻飞而成,轻飘飘地,就灰飞烟灭了。好在从前最艰难的时刻已经熬过去。伴随着时祺的出现,一切好像兜兜转转,终将回到原点。她看着镜中人,感觉像是在另一个异托邦。平行世界里的自己会衣食无忧,家庭圆满,每次选择都是最优解吗?你究竟想要怎样的生活呢,温禧?如果他在就好了。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像冬季里落单的乌鸦,昏了头的回旋,然后撞在写字台上。时祺。她十八岁时发了疯似地喜欢的人,二十六岁时再重逢依然束手无策。她有压抑的爱意,难以言说,好像误食了一口滚烫的浓汤,从喉间灼烧着,一路翻滚到胃里,让她前所未有的难受。至少她能精准判断的事,现在和悦意的合作是时候中止了。当初她走了不少的弯路。因为琴行严令禁止调律师与客户私联,离开悦意之后,她才慢慢开始拓展客户群体。现在计划离开悦意的平台,她必须尽快加速这项工作,才能弥补因跟悦意取消合作造成的亏空。这么想着,温禧润白的手指在按键上婆娑,终于按下拨号键。花“我们见面聊一聊,好吗?”接到温禧打来的电话时,方城觉正在悦意总部。天色将尽,工作收尾,他疲惫地审阅一季度报表,残阳如血,与这些鲜红的数字胡乱交缠。方城觉抬头,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看见手机屏幕上跃动的号码,他被惊喜包裹,迫不及待地按下接听。话声如千斤重锤,令窗边夕阳下坠,他的心情也跌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