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嗓音婉转,从喉间流淌,比钢琴旋律动听,好像夜星哗啦啦坠落在枕边,用破碎的状态在耳边重聚,聚成他完美的月亮。工作脑的温小姐不曾让时先生享受心爱的人在怀中醒来的甜蜜。他好像一晚浓情蜜意后就始乱终弃的对象,她依然准时早起,留下一张潦草的便条。“我今天上课来不及,先走啦。“她还记得要用手写,没在冰冷的电子屏幕留下信息。时祺看着明显仓促的笔记,勾唇莞尔。后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国际调律大赛上杀出一匹亚洲的黑马,名不见经传,却一路过关斩将,闯进最后的决赛,占据一席之地,面对未知又辉煌的结局。主办方给温禧寄来决赛的邀请函。颂音的本部就在维也纳,时祺将积压的工作都处理了个遍,得知这个好消息。因为是逢十的庆典,所以办得分外隆重,她收到邀请函时与时祺随口抱怨,不知从何时开始,连稳重踏实的调律比赛也沾染上娱乐圈的浮华习气,要举办盛大的颁奖典礼。架在门边的摄像机就有好几台,煞有介事地安排上红毯,甚至还要全球同步直播。比起这些扩充知名度的手段,她更关心最后决赛时那台古董钢琴的调校,自己灵光一现的方法有些离经叛道,但效果尚佳,不知是否合理。但花落谁家,他们预备到最后再揭晓这件事。但话虽如此,这也是甜蜜的负担。收到主办方的邀请函,温禧便在苦恼要穿什么衣服,才合适参加这场声势浩大,甚至放在金色大厅举行的调律师盛典。于是又喊时祺帮忙参谋,她的救星又从天而降。“需要我的时候才想起我来吗?”时祺笑着,却甘之如饴。“没有,你之前的眼光很好的,”温禧指的是之前参加宴会时时祺准备的那条裙子,可惜之后便再没有合适的穿着场合,就束之高阁。温禧节俭的习惯在这几年的颠沛流离之后依然刻在骨子里。她会用穿着的妥当得体。“早就准备好了。”时祺从来都不会让她失望。“就穿这件吧。”任家送来按照她尺寸定制的礼服,当初宴会上的那件礼服裙也是请裁缝量体裁衣。体现了历经千年却依然精湛的匠心工艺。时祺眼睛一扫,便选出最适合她的那件。礼服最有特色的地方是香槟色的鸡尾酒裙摆,流行于欧洲大陆五十年代的设计,像她最爱的香槟玫瑰。但上半身又是旗袍的设计,让西式礼裙里又多了几分东方的典雅与端庄。首饰他用玉,好像脱胎于她本人,圆润晶莹,在镁光灯下低调内敛。不是女明星般的争奇斗艳,这些饰品都符合他的气质,低调却又好看。“明明只是个比赛,却让我好像参加颁奖典礼上,要穿得这么隆重。”温禧深吸一口气,一边摆弄裙摆上的薄纱,收出玲珑有致的腰线。“时祺,这件衣服好看吗?”他的视线像最好的跟随器,随她而动。温禧还未走到镜子前,看见镜子前的自己,就想先问问时祺的眼光。温禧换好衣服出来,便让他眼前一亮。她不疾不徐,“好看,公主嘛,怎么会不好看。”时祺将她的裙摆整理好,又将白皙的手指牵过来,放在唇边浅浅一吻。秋去春来,温禧的记忆像翩跹的蝴蝶,栖息在幻影之上,见证曾经的少年与现在的青年叠为重影。他话音刚落,她落泪得毫无征兆。“为您效劳。”温禧这段时间变得爱哭了许多,被他捧在掌心,那个娇矜的公主又重新在她的身上看见影子。“不哭了,妆要花了。”时祺小心翼翼地替她揩去眼泪,有意将话题带到另一个方向上。她看见落地镜上倒映着他的眼睛,那些在他眼底经年累月的温柔,像是潺潺而流的春溪。-然后便是红毯,人山人海,艳光四射。恰逢国际调律大赛举办的五十周年的庆典,钢琴诞生也不过数百年的时间,调律师走进人们的视野里也并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国际调律协会大概也是想利用这个契机,让调律师逐渐走入众人的视野。颁奖嘉宾登台的那瞬间,一切准备妥当,嘉宾的名单却迟迟没有告知,主办方偏偏在这件事上卖了个关子。最万众瞩目的环节,就是最后的冠军奖杯花落谁家。他们几位闯进决赛的候选人都被邀请到台上,等待最后的一锤定音。以至于后来她听见主持宣布嘉宾名字时,已经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时祺气定神闲地将她送到后台,给了她道别的拥抱,却没告诉她,他们还有一刻要在台上相见。原来今晚邀请的神秘嘉宾是他。这就是主办方说好的神秘惊喜,就是将时祺邀请上台,与温禧一并分享所有的荣光。她第一次没有藏好自己的情绪,惊喜的神色被身经百战的主持收进眼底。“温小姐,不要吃惊,今晚还有第二个惊喜在等你。”说罢,主持人就将话筒交给时祺,言语间意味深长:“sean,我觉得你应该亲口念出她的名字。”然后她听见时祺念出自己的名字,字正腔圆的中文,这是属于温禧的荣耀一刻,舞台他与她同享,荣誉她与他同担。水晶吊灯下有耀眼的光,她在台上头晕目眩,真切地感受到不可思议的实际意义。主持例行公事,让她发表获奖感言。温禧张了张嘴,很久没有说出一个字,却觉得此时此刻,能久一些,再久一些才好。十年前的自己,她做空中楼阁里的小公主,因为父亲的安排找不到方向,苦恼自己未来到底要做什么,在意外帮助时祺重拾梦想的同时,却收获到心中热爱。十个月前的她,遭受童年的梦魇侵袭与折磨,痛不欲生时,连精神都岌岌可危。这种感觉从董富明的性骚扰的魔爪下逃生,不知该往何处走时很像,在那个漫长的雨夜,她拼命地往前跑,从童年里的锁链挣脱,将噩梦从内部打破,终于撞上了那束自诩被她拯救的光。行至今日,她收获了爱人,与自己的事业。温禧微笑着,时祺贴心地将她把话筒调整到应有的位置。温禧在人声鼎沸里看向时祺,时祺也回望她,嘴角含笑。镁光灯下的温度很高,那些被炙烤得热烈的情绪争先恐后地闯进脑海里,她的知觉也一并被蒸发掉,听不清他的话,只知道判断出他的口型在说“恭喜”。恭喜,我的爱人,祝你也祝我。最后温禧深呼吸,开口,说流利的英文。“感谢主办方,感谢各位评委老师对我的肯定。很荣幸也很意外地能够拔得头筹。我也想借这个机会致敬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调律工作者。在这次比赛中,我有幸认识了很多同僚。他们有的年纪渐长,听觉失灵,却依然再纠结每个音是否百分百准确。“他们精益求精、尽职尽责,让我自愧弗如,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不是调律专业出身,可当我逐渐开始热爱这份工作,我是为何开始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选择调律,可能有各式各样的原因,但当我们开始之后,最关键的问题便是如何坚持下去。。”“我想台下的各位同僚一定有跟我有一样不满的情绪,为什么他们钢琴家可以在舞台上光鲜亮丽地享受掌声,而我们偏偏在幕后累得气喘吁吁,也无人问津。”温禧用开玩笑的语气将这句话说完,所有深以为然地点头。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经久未衰,她举重若轻,将曾经惊险的经轻描淡写地往外说出来。“其实调律师的工作是很繁重的,他们面对的是八十八个琴键,我们面对的却是成千上万个零件。哪怕在钢琴里找出炸弹来,也是我们需要负责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