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库斯突然造访我在西迪曼德利大街的服装店,意味着在那个上午我的一段人生终于走到了尽头,而另一段也随即开启。一扇门关上了,另一扇门正在打开。而我,就在它们中间,无力留住即将逝去的,渴望拥抱即将到来的。
&ldo;你的母亲已经在路上了。昨天晚上她从阿利坎特登上了一艘开往奥兰的英国商船,将在三天后到达直布罗陀。罗萨琳达会负责安排她穿越海峡,不会有问题的,她会告诉你之后的行程将如何操作。&rdo;
我打心眼儿里想向他表示感谢,但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眼泪已经滚滚而下。我失声痛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抱住他,眼泪浸湿了他外套的领口。
&ldo;而我,也到了重新上路的时候了。&rdo;他停顿了几秒钟,补充道。
我抽抽搭搭地看着他。他拿出一条白手帕递给我。
&ldo;通讯社要求我回去。我在摩洛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必须得回去。&rdo;&ldo;回马德里?&rdo;
他耸了耸肩。
&ldo;暂时先回伦敦,然后,去他们派我去的地方。&rdo;
我又抱住了他,又开始哭。最后我终于抑制住自己汹涌的感情,控制住交织着最大快乐与最深切悲伤的混乱情绪。我泣不成声地说:
&ldo;不要走,马库斯。&rdo;
&ldo;我真希望自己可以做主。但是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希拉,他们需要我去另一个地方。&rdo;
我再次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的面容,这张脸已经变得如此亲近,虽然还残留着一些疤痕,但是那个夏天的夜晚来到国家酒店、伤势严重的男人已经了无痕迹。那一天我带着紧张和恐惧迎来一位陌生人,现在却不得不面对这令人心痛的离别,送走这个已经如此亲密的人,也许比我自己敢于承认的还要亲密。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
&ldo;如果有一天你想要送女朋友一件衣服,你知道我在哪里。&rdo;
&ldo;如果有一天我想要一个女朋友,我会回来找你。&rdo;他说着,把手伸向我的脸庞。他试图用手指帮我擦掉眼泪,那轻柔的抚摸让我浑身颤抖,我多么希望这一天永远都不要到来。
&ldo;你骗人。&rdo;我小声说。
&ldo;你真美。&rdo;
他的手指抚过我的脸一直到发根,然后穿过浓密的黑发来到我的脖子后。我们的脸在慢慢地靠近,慢慢地,好像害怕激化在空气中漂浮了这么久的情绪。
突然,一阵钥匙在锁孔里旋转的声音让我们分开了,哈米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用磕磕巴巴的西班牙语带来了一个紧急口信。
&ldo;福克斯太太请希拉小姐跑着去帕尔梅拉斯大街。&rdo;
一切都已经开始运转,最后的时刻到了。马库斯拿起他的帽子,我忍不住再次抱住了他。没有语言,没有更多可说的了。几秒钟以后,我的身边已经没有了坚定而亲密的他,只留下头发上那个轻轻的吻,他的背影,还有他身后让人痛彻心扉的关门声。
第三部分
马库斯走了,母亲来了,我的生活又迎来了一个大的转折。她是在一个阴天的下午到达的,瘦得皮包骨头,两手空空,精神萎靡,除一个破旧的包、身上穿的衣服和一份用别针别在胸衣吊带上的假护照,没有任何行李。她看上去好像老了二十岁,形容消瘦,眼窝深陷,锁骨高高地突起。我记忆中偶尔几丝花白的头发,现在已经变成了整绺整绺的灰发。她走进服装店时,就像一个在睡梦中突然被叫醒的孩子,茫然、困惑、陌生。似乎完全不明白她的女儿住在这里,而且从那时候开始,她也将住在这里。
我本以为那么焦灼急切地盼望来的重逢时刻,一定充满了难以抑制的狂喜。但事实并非如此。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词来形容那个场景,就是悲伤。她几乎不说话,也不对任何事情表露出任何感情,只是用力地抱住我,然后一直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好像生怕我再次从她身边逃走。没有笑,没有泪,也很少说话。这就是全部了。坎德拉利亚、哈米拉和我精心为她准备的菜,她几乎一口没动。鸡肉、鸡蛋饼、西红柿、欧洲鍉鱼、摩洛哥面包,全部都是我们认为在马德里早就已经吃不到的东西。她没有对我的服装店做任何评论,也没有对她的房间发表任何看法。在她的房间里,我特意放了一张橡木大床,还亲手缝制了一条印花床单。她没有问我拉米罗怎么样了,也没有对我在得土安定居下来表现出任何好奇。当然,她也绝口不提从马德里到达北非的一路坎坷,更不提起此前经历的那些恐怖岁月。
她对新的环境适应起来很慢,我从来没有想过会看到母亲有这么一天。那个坚决果敢的多洛雷斯,那个永远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做出最佳决定的母亲,已经变成了一个沉默畏缩的女人,几乎让我不敢相认。我全身心地投入到有益于她身体和心理恢复的事情中去,基本停止了工作。不过暂时也没有什么可预见的重要活动,所以我的顾客们应该可以接受多等几天。每天早上我都把早餐送到她床前:小面包、油条、糖蘸烤面包,所有一切我觉得可以让她尽快增长体重的东西。我帮她洗澡,给她剪头发,为她做新衣服。最初她怎么也不肯走出家门,但是慢慢地,每天早晨的散步成了日常惯例。我们手挽着手走在将军街上,一直走到教堂广场。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会陪她一起做弥撒。我带她走遍了这里的每个角落,强迫她帮我挑选布料,强迫她听收音机里的歌谣,还让她来决定晚餐吃什么。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她开始变回从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