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仍跪着,抬起头道:休了俺是他的事,帮不帮他是俺的事。
耿老八又一次蹲在了地上,真真诚诚地说:秋菊呀,按理说咱两家最恨鲁大,也最该报这个仇,可话又说回来了,万一杀不死鲁大,以后这日子还咋过。
秋菊就坚定地道:这次马林一定能杀了鲁大,他是快枪手。
耿老八叹了,叹得天高地远,叹过了又说:这你知道,鲁大这次就冲马林来的,马林有枪,鲁大也有,鲁大还有人,可马林有么?你让我一个庄户人去帮马林,我们怎会是那帮胡子的对手。
秋菊把眼泪咽回到肚子里,清清楚楚地问:耿八叔,你真的不能再帮马林一回了?
耿老八把头低得更深了。
秋菊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头也没回地走出耿老八家。
秋菊在狐狸于家的后院找到了狐狸于,狐狸于正在把几件狐狸皮往雪里埋。
秋菊跪在狐狸于的身后说:于叔,秋菊求你了。这一声把狐狸于吓得不轻,他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怔怔地望着秋菊,待看清了秋菊,他马上用屁股坐在了刚埋过狐狸皮的雪堆上,吁吁地说:我,我啥也没埋。
秋菊说:于叔,求你了,帮帮马林吧。
狐狸于听了秋菊的话,似乎松了口气,他坐在雪堆上说:秋菊呀,你让叔咋帮哩。叔这一把年纪了,打不能打,杀不能杀,叔现在只有喘气的劲了。
秋菊说:你不帮马林,鲁大会杀了他的。
狐狸于突然哭了,鼻涕眼泪的,他一边哭一边说:秋菊呀,叔知道你不容易,叔的日子过得容易么,咱小门小户的,敢得罪谁呀,别说让叔去帮马林杀人,就是让叔去杀狐狸,现在叔也是有那个心,没那个力了,叔以后的日子还不知咋过呢。
秋菊站起来了,她冷着脸硬硬地说:你真的不帮?!
狐狸于抹一把鼻涕说:叔真的是不行哩,要不咋能不帮哩。
秋菊转过身,她的希望破灭了,眼前的世界就黑了。
狐狸于又说:我还有杆火枪,马林要用你就拿去,叔只能做眼前这一件事了。
秋菊回过头,认真地说:火枪俺要。
狐狸于飞快地回屋里拿出一杆火枪,塞到秋菊手里。
秋菊抱着火枪,走回到马家院子时,她从马占山的屋子里听到了磨刀声,还有那哮喘声。秋菊回到自己的下屋躺下了,她第一次没有去搂睡梦中的细草,而是搂紧了那杆火枪。
14
腊月二十三的早晨说到就到了,靠山屯和以往不同的是,没有了往日飘绕在小村上祥和的炊烟,没有了鸡啼狗吠。
靠山屯空了。黎明时分,靠山屯的乡人们搀老抱幼,踩着没膝的积雪走出了靠山屯,他们在腊月二十三这个清晨,逃离了靠山屯,远离了这个黑色的日子。靠山屯只有马家的烟火在一如往日那个时间飘起。秋菊在给马家做最后一顿早餐,秋菊做了油饼,又做了咸蛋,还有一大盆稀饭。
吃过早饭的马林一直站在自家院子里,腰里那两支快枪依旧乌黑。从早晨睁开眼睛开始,他的嘴角就开始挂着那缕冷冷的微笑了。
马占山已经把杀猪刀磨得锋利无比了,刀锋都能照见自己那张苍老的脸了。马占山不再磨刀了,他把那刀揣在了怀里。做完这一切,马占山哮喘着向地窖口走去,他先费力地把压在地窖口上的那两块石头搬开,又挪开了盖在菜窖口上的两捆谷草。做完这一切时,马占山茫然四顾,他先是看见了站在院子中间的儿子,儿子马林正在往枪里装子弹,那一粒粒黄亮亮的子弹被马林&ldo;吱嚓咔嚓&rdo;地填进枪肚子里。那一声声填子弹的声音在马占山听来,是那么爽心悦耳,他在心里说:小子,等你杀死鲁大,老子也要杀人了!
马占山从儿子马林身上移开目光,他又看见了秋菊,秋菊坐在下屋的门坎上正在擦一杆火枪,马占山看到这儿,脑子里乱想了一阵,他不知道秋菊这杆火枪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她擦枪干什么。马占山总之在那一刻脑子很乱。马占山把同样很乱的目光移过来,他就看见了杨梅,杨梅在看昨天白天堆的那个雪人,一夜之间,雪人已经冰样的坚硬了。杨梅用爱抚的目光在雪人身上流浪,最后马占山别无选择地选中了杨梅。于是他就喊:闺女,闺女。杨梅进这个家门以后,马占山还不知道杨梅的名字,他只能这么喊杨梅了。
杨梅听见马占山的喊声,待她确信马占山是在喊自己时,甚至冲马占山笑了笑。她朝马占山走去,一直走到马占山的面前。这时马占山已经把半截身子送进了地窖口,只露出双肩和头。
马占山冲过来的杨梅说:现在我就进去,等我进去后,你用那两捆草和那两块石头把窖口盖好,等鲁大死了,你再帮我打开。
杨梅觉得马占山的举动有些不可思议,昨天晚上她看见马占山在磨刀,她还以为马占山要去杀鲁大哪。杨梅虽然不解,但仍点点头。马占山看见杨梅冲自己点了头,便很满意,就在他准备把头放入地窖的那一刻,马占山又说:闺女,你叫啥。
杨梅怔了一下,但还是答:杨梅。
马占山说:杨梅你要是不怕胡子,你就坐在石头上。杨梅又冲马占山笑了一次,马占山的眼睛带着杨梅的笑,消失在黑咕隆咚的地窖里。
杨梅先是把两捆谷草盖在地窖口上,又费了挺大的劲,把一旁的两块石头压在了上面。做这些时,杨梅累得气喘吁吁,最后她真的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坐下之后她发现,这个地方真好,能够看到全部的靠山屯的地貌,还能看到伸出靠山屯的那条雪路,她还记得,两天前,她就是顺着这条雪路随马林来到这时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