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开头太熟悉了,大家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不过谢毓蘅倒是每次都暗暗自豪,因为她与长者都出身谢家呢。
虽然说泰州谢家早已风流云散,却终究是有迹可循、可供瞻仰的先祖风光。
老人说:“女郎比我大两岁,很小的时候就订下了未婚夫。那是……我想想,是交州白城卫家的郎君。人人都夸他俊俏有风度,是美玉良才,可他要比女郎大十岁呢,哪里是未婚夫,根本像兄长带着自家淘气的妹妹。”
“女郎淘气起来,就像……”
老人家一双眼睛到处瞧,很快对准了谢毓蘅。
他一跺拐杖,高兴道:“对了,就跟阿蘅似地活泼!阿蘅好啊,像女郎!”
谢毓蘅一时辨不出这是夸是贬,只好眨了眨眼。
众人不禁哄笑:“像阿蘅啊?哎哟,那未婚夫可有的受了。”
老人也笑呵呵地。
可笑着笑着,他又抹了抹眼睛,说:“可是苦啊,女郎苦啊,家主也苦啊。没过几年,先是那卫家郎君全家没了,接着家主和夫人也没了。女郎被京里来的人为难……那么小小一个人,就懂得把我们托付给下一家,然后带着一个护卫,一个人离开了玉带城。”
老人家眼睛红了。
众人慌了,七嘴八舌地开始安慰,说女郎吉人自有天相,想必在京中过得很好。
老人却固执地摇头:“要是女郎过得好,她必定是要回来看我们的。可她一去啊,就再也没有消息……可怜,可怜啊……”
谢毓蘅呆呆地听着。
不知怎么地,她脱口而出:“您别伤心呀,说不定那位女郎是变成仙人了呢?”
——阿蘅,不要乱说话!
——子不语怪力乱神!不知道的事,能胡说吗?
世上有“遇仙”的传说。老人们总说,仙人真的存在,妖魔也真的存在;他们说百年前的山野不能随意行走,因为那里栖息着会袭击人类的残忍妖兽——除非你有仙人的保护。
人们都在责备谢毓蘅胡说,可老人却猛地抬起了头。
他苍老的面容上发出一种充满期盼的光:“啊呀,小阿蘅也这般觉得?我有时也想,万一,说不定,也许……”
他喃喃道:“我时常想,怎么就偏偏是我活了这么久?我那批老家伙都活得挺长久,是不是就是女郎保佑?前些日子老七家的还念叨着,说祖祠那头有不知道谁烧了香,也许……”
人们给唬着了,都以为是阿蘅小孩子胡说,惹得老人家犯了痴病。
谢毓蘅不得不留下来,老老实实地守着不知道高她多少辈的曾曾曾叔祖,直到大夫来看诊,确定说老人家什么事都没有,小姑娘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可是,时间却溜走了。
玉带城的城门已经彻底打开,第一批满载货物的车队已经到了城里。它们插着“蓬莱”的旗帜,证明车上的货物来自蓬莱。
谢毓蘅好不失望,又羞又愧,垂头丧气地对着宋琦:“对不起,是我胡说八道,结果耽误了去看节目……明明阿琦专程早起陪我……”
她伤心极了,又恨自己连累了未婚夫。
少年哪里介意这个?他本来就对表演没什么兴趣,只不过是为陪她、看她高兴,哪里是为了责备她、让她伤心?
他忙哄道:“无事,无事。我们现在去,还能见识一番商船。听说他们换了新的商船,比原先的更气派,不比表演好看?”
谢毓蘅性子单纯,被他哄得高兴起来。
两人又手牵手,往城外走去。
他们走的是东城门。
说是“晚了”,其实也不过辰时三刻,四处还弥漫着雾气,草尖的露珠也尚未滴落。春草已绿,黄莺啭喉,一枝杏花横出,点缀在古城的青瓦与白墙之间。
道路一直穿过东城门,铺到了城外更远的地方。
整齐平坦的青石板路上,货车井然有序地排着队。这些车都有四个车轮,加厚的车厢底是空心的,里面有谢毓蘅看不懂的复杂装置。她只看见连轴带动车轮、车尾有圆筒冒出薄薄的白雾,这些货车就自己往前走了。
她平平淡淡地看着,身边的宋琦却蓦然激动起来:“最新的木牛流马!原来真能不用牛马,自己就能跑动起来,真是厉害极了!”
货车上有人高声笑道:“郎君好见识!”
谢毓蘅不由佩服起宋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