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你怎在此?”追魂不给他思索的空档,转眼又飞至跟前,宵随意哪敢怠慢,速速以山海格挡。两剑相击,剑气纵横,院子里的树皆要抖三抖。剑气波及了边上之人,他却稳立如松,只有衣袍猎猎飘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院里两剑一人,每一个光影交错的动作都毫无保留地映射到他双眸中。少年的身形力道像蓄势待发的箭,像即将迎击长空的鸟,像森林中昂头茁壮的树。太耀眼了。追魂逾打逾来劲,它深晓玉琼山剑法,便以此剑法同宵随意过招。宵随意从未与追魂对抗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怎能不好好把握。他料想是师尊在考验他,更是聚精会神,不敢有差池。来来往往不知多少个回合,宵随意飞身至左至右,至前至后,忽躲闪,忽纵跳,始终应付自如,游刃有余。然他知道,追魂敛着灵力,是没有使出真伎俩的。柳权贞却不这么看。就玉琼山剑法而言,他的徒弟已算是掌握得相当精准了,只是内功上差了些火候。这火候,花个三年五载,好生修炼,怕也不是什么不可弥补之事。他收了个了不得的徒弟啊。叹了口气,堪堪收了剑。追魂似乎不过瘾,扭扭捏捏不听召唤。“追魂,回来!”他出声破局。声音一响,宵随意也停了动作。“师尊。”他擦了擦汗,小跑过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方才我施展得如何?”柳权贞道:“尚可。”他不像往日那般直白褒奖,眼神语气都是淡漠的。宵随意浑不在意:“师尊能出剑赐教,已让我受益匪浅。我知自己不足之处很多,日后定会加倍努力。”汗水从他额头发鬓溢出,顺着尚未长开的脸颊一路下滑。宵随意大约是热极,扯松了前襟,露出小半胸膛来。下颚汗水滴落于这片狭窄的微麦色肌肤上,柳权贞不由眯起眼睛,别过头去。“午膳你自己解决吧,为师去来神峰有些事。”心魔(三)昨夜正一峰两名弟子鬼使神差受伤之事,很快传遍玉琼山。柳权贞来到来神峰的时候,武道古正忙着指挥几名徒弟配药,药草庐内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里头躺着两人,颈部以上被裹成了粽子,只留几抹出气孔。他挽着袖子,截下了一名弟子,“怎么回事?”“权贞师伯不知道么?”那弟子将药庐里二人情况简短描述一番,最后摇头哀叹,“也不知得罪了谁,造了什么孽,被折磨成这样。”柳权贞觉得煞是古怪,“玉琼山乃灵气汇聚之地,哪来的牛鬼蛇神?”“这我们哪知啊,弟子们都战战兢兢的,值夜一事,都推脱不敢去了。”柳权贞忖了忖,接过弟子手中活计,“我来吧,你去歇会儿。”“怎可以劳烦权贞师伯,不大好。”“无碍,我正好有事要找你师尊。”弟子行了礼,去忙活别的事了。柳权贞端着托盘踏进屋里,将药草搁在武道古身侧,好整以暇看着屋里几人忙忙碌碌。武道古不知道来人是自己师兄,只知那人站着一动不动,脾气便上来了:“你是来做事的,还是观摩的?没看到为师正忙着吗,不知道搭……”抬眼却见来人是柳权贞。“……把手?”顿了顿,脸色突转,“师兄,怎是你,进来了怎么不知会我一声,看我这尴尬的。”柳权贞应道:“见你忙呢,没好意思打扰。”武道古不想在屋中多谈,唤来一人,叫他看着点炉子,便拉着柳权贞往外走。他吐露:“今晨掌门师兄送来的人,状况是惨了些。说是山头闹鬼,你可信?”柳权贞摇摇头,“怕是有活人作祟吧。”武道古也这般想,又道:“两个富家子弟,也没什么能耐,估摸着是得罪了谁,被人恶整了。受伤之处不难治,就怕会留下些隐疾。掌门师兄怕对这二人的父母不好交代,叮嘱我要用最好的药材,毕竟人家前年捐了块牌匾,又为我们广揽生源,人情不好还。”柳权贞却不以为意,“玉琼山能够开宗立派,可不是靠这些富贵子弟。如今风气都成什么样子了,洪子虚还好意思担心人情。”武道古听他话语之间饱含怨怼,将他拉远了些,边踱边聊:“敢对掌门师兄直呼其名的,也只有权贞师兄你了。”柳权贞冷哼道:“我倒是想尊敬他,奈何他做事太过分,连我的人都敢动,还将不将我放在眼里。”“放,怎么不放。他若不关心你,怎会执意要你除了那姻缘线。”柳权贞一顿,步子都停了。武道古继续道:“昨日那事,大家可都在议论。其实……师徒之间这样那样嘛,也不是没有先例。不过呢,你也是知道的,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再说了,你那徒弟小小年纪,懂缠上姻缘线意味着什么吗?你……”“你别再说了!”柳权贞制止了他,“道理我焉能不懂?你真当我放浪形骸至此。我今日来找你,就是为了此事。”为此事?武道古有些惶恐,想到平日里师兄脾性言行,料想不会是在掌门师兄手下吃了败仗,心里头憋屈,想拿他撒气吧?他虽好打架,却不想同室操戈,况且自己亦不是师兄对手。不由躲远了些,道:“那我给师兄开几贴平心静气的药,喝了保管心情舒畅。”柳权贞蹙眉睨他,“我又没病,为何要吃药。”武道古啪啪打嘴,“瞧我这不择言的口,要不这样,我即刻遣弟子下山给你买几坛子君莫愁,傍晚便送到你屋里。”他觉得师兄定是没钱买酒喝了,才会来他这儿“寻衅滋事”。柳权贞似是而非地点点头,“君莫愁不错,许久未喝了,你一说,瘾头便上来了。傍晚送到我屋里,可别失约。”武道古呼了口气,“自然送到。”像是解决了老大难。柳权贞却没走,定定瞧着他。“师兄还有事?”“我不是说了吗,我来找你,是因为姻缘线一事。”他伸出手来,指尖凝力,那一圈红绳赫然显现,极像攀附其上的精灵。红绳吸引住了武道古的目光,弃了警惕,持起好奇。他伸过头去,似在观察着一件能工巧匠的艺术珍品,又惊又叹:“我从未见过此物,长得还挺好看。这光芒,这色泽,这隐隐闪烁的灵力,好似一件活物。”“美则美矣……”却令其苦不堪言。柳权贞阖眼又睁开,回想起了前些日子种种错乱谬妄,道:“我近日心绪不宁,怒笑无常,又时常言不由衷,表里不一。这姻缘线怕是勾出了我的心魔,我需要你给我个法子,将之消湮。心魔(四)似有一道惊雷打在武道古脑门上。柳权贞何其骄傲的一人,从不会向他人示弱,眼下却直白地袒露内心苦楚,实在罕见。可他修的是医道,姻缘线乃是旁门术法,二者并不搭界,要他提供祛除之法,他也无能为力啊。“这种事,不如去找找掌门师兄,他或许略知一二。”柳权贞赖着不走了,“我不管,你定要给我个说法。”让他去找洪子虚,等于承认了其先前所言,脸面何其珍贵,自然不可。“那……”武道古想了想,“容我这几日查阅些医学典籍,三日后给你答复,如何?”他心道,权贞师兄定是觉得丢脸才不肯去寻掌门师兄帮忙。他又无计可施,只得先应承下来,暗地里找掌门讨要解除之法了。柳权贞倒也爽快,竟真宽容了三日。陈落庭在来神峰见到了柳权贞,知其对自己偏见极深,不敢与其碰面,绕路躲开了。这几日山中都在讨论恩人与他师尊的事情,什么姻缘线,悖德情,精彩得能编成传奇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