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随意渐渐觉得,这姻缘线定是只能在一人身上作威作福,在师尊那边缴了械,此消彼长,自己便要遭殃了。殊不知,姻缘线哪里是在柳权贞那儿缴械投降,分明是后者不堪其扰,随波逐流了。费净这几日忙着安抚民心,又得修缮破损的屋宅,据说又找到法子毁了竹林了,倒是没抽出时间围着柳权贞转。宵随意便陪着柳权贞到处逛逛晃晃。一日,在深巷街角,不知是不是眼拙,竟瞧见了一个垂髫小女娃,穿着红色的衣裳,扎着两条羊角辫,颇像荷儿的模样。让二人惊了一惊。宵随意急忙追去,然那娃娃窜得甚快,像小猴子似的,转眼便没了踪影。柳权贞换另一路堵截,运气好,竟叫他逮住了。正面一瞧,那女娃娃戴了一张与黑袍使者一模一样的面具。她本玲珑小巧,偏生脸颊上挂着硕大的金属面具,看着好生诡异。“你怎会在此?”柳权贞冷冷问她,已然断定,她便是荷儿无疑。宵随意急急赶来,发现师尊已将其截住,便直接出剑,欲使出画地为牢咒。荷儿定定站着,也不说话,任由宵随意将其困在原地。柳权贞想起姻缘线一事,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便凑近贴耳问:“你之前施的姻缘线,可有解除之法?”那声音很轻,以宵随意的距离,便只是窸窸窣窣的耳语。荷儿忽地笑起来,那笑声里不带任何嘲讽的意味,天真烂漫一如从前。她也轻轻道:“梦里的娘亲,你怎么见了我像见了仇人似的,你不喜欢荷儿了?还有啊,你为什么要祛除姻缘线呢,它可是用我的一魂炼化而成的,你若消除了它,我便要魂飞魄散啦。况且,娘亲不是很享受姻缘线带给你的快乐吗?”柳权贞听到此处,颇为震惊。“梦中之境,是你创造的?”“不是我哦,但我能感知到发生了什么。几日前的夜里,娘亲和爹爹缱绻缠绵,多么快活……”“闭嘴!”柳权贞低喝,“你只需告诉我,可有解除之法?”“除非你二人互相厌恶,否则便是无解之题哦。”虚空中伸出一只手来,那手与彼时夜里带走黑袍的,如出一辙。艳红的玉指环在白日里更加夺目。那手甚是苍白,不似常人,臂上还有繁杂的图纹,虽只是惊鸿一瞥,却能笃定,那图纹是何物。那手便这样旁若无人地抓住荷儿后颈,将其硬生生拖进了虚空裂缝。荷儿摘下面具,还是一副稚嫩的模样。她咧嘴朝二人笑了笑,挥舞着小手以示道别。“爹爹娘亲,姻缘线可不是那么好祛除的,不如顺了心中所念,管它什么人伦纲常。”荷儿就这么被携走了,画地为牢形同虚设。柳权贞有些木然地立在原处,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师尊……”宵随意也立在原地,轻轻唤了一声。“你方才同荷儿耳语,是不是在问她姻缘线的解除之法?”有些事情,总要摆上台面的。柳权贞阖眼复睁开,堪堪道:“你不也瞒着为师去找了武道古吗?”宵随意捏了捏拳,“师尊,那我便直说了。之前你伐竹输了我,答应为我做一件事。其实我早就想好这件事是什么了,只差师尊一句承诺。”柳权贞料想到会是如此,他也猜到了阿意要他做何事。“此事,为师不能答应你。”他吐了口浊气,“说起来,姻缘线惹上身,终究是为师所作所为导致,这后果,自是要我自己承担的。你要自己去找武道古除了那姻缘线,要我不插手,是也不是?”宵随意心道,道古师叔定不会安安分分守住与他之间定立之约,估摸着早就默默测测同师尊通了气。然事已至此,叫他如何让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尊毁了一世修为。“师尊,若我执意不同意你做这件事呢?”柳权贞良久道:“若你能赢了我,叫我反抗不得,我就算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可你如今这功力,终究是敌不过我的,诺言约定都是虚妄之词,一旦反悔,你便奈何我不得了。是以,乖乖听为师的话吧。”宵随意再一次怨恨自己的无能,他总想着不让师尊受到伤害,可世事总不能那般如意。二人一路无言,柳权贞先开了口,说中秋即临,早些回山吧。宵随意到底是没有机会同他说些姻缘线以外的事。唯独那虚空裂缝中的手,给了他一些化解尴尬的源泉。若他没瞧错,那手臂上的暗红色图纹绘就的,乃是一位早已陨落的天界上神——朱雀。三枚羽冠,展翅如盖,周身聚火,绝对是朱雀上神无疑。中州之内,信奉此神的种族,宥居于赤岭之内,以双木为姓,以行医为生。然迄今为止,对于此族的著述少之又少,宵随意委实不能凭一条手臂便判定这人便是赤岭之人。又是图腾又是指环,毫不遮掩,目标如此巨大,线索如此明朗,实不像黑袍的风格。他若无所顾忌,便不该以面具遮颊,又不展露自身功法。其中定有蹊跷。还有荷儿,兜兜转转,竟也归入了黑袍麾下,叫他吃惊了不少。宵随意将所思所想诉于柳权贞,后者思了思,却不说话了。可他的挤成川字的眉眼神情分明在告诉宵随意,这件事非常棘手。想前世,什么赤岭,什么朱雀上神,通通都隐没在志怪逸闻里,或偶尔飘散于街头巷尾那些说书先生口中。若说遇到,从来没有,他们是神秘莫测的,甚至被人认为是接近神的种族。如今神却跌落进了泥潭,成了操纵因果的罪魁祸首。他原本以为洪子虚才是幕后之人,不曾想,这局比他想得复杂得多。柳权贞总算喃喃了几句:“怪不得使银针,原来是修的医道,又懂玉琼山剑法门道,莫不是他?”“师尊,他是谁?”柳权贞煞是凝重,“不可说……”“为何不可说?难道是师尊认识的人?”“莫要多问了,此事与你无关。我在青莲城坏了他的好事,他定要找我报复。如今他又失利,恐日后卷土重来。你……还是不要掺合其中为好。”宵随意觉得师尊说得不在理,“青莲城之事,也有我的份,师尊怎能独揽,你怎知黑袍此行是来找你,指不准我也在他狩猎之列。”柳权贞瞧了他一眼,忽地另开话题道:“回了山门,你若执意要祛除那姻缘线,去找掌门罢,他虽迂腐了些,却是要比武道古稳重。且武道古并不知祛除之法,都是从掌门师兄那打听来的。祛姻缘线关乎自身灵脉,还是找灵力醇厚之人行使比较妥当。”宵随意听得一头雾水,“师尊,你前些日子不是方与掌门起了争执么,还告诫我不要与他接近,怎地突然变了卦了?”柳权贞瞧起来有些不耐烦,斥道:“以往我所言,你总是无条件遵从,如今怎么左一个为什么,右一个为什么。还认不认我这个师尊?”怒意弥散,宵随意急忙应道:“认的,师尊,我不认你认谁。你让我去找谁,我便去找谁。”柳权贞明显揣着心思,又不愿明说,宵随意亦不敢多问。不出三日,二人便匆匆回了玉琼山。柳权贞心思难测,方回了山门,便将宵随意打发去了正一峰。饶是后者不想去,硬着头皮也去了。时值中秋前夜,山门里不少弟子都回乡探亲去了,没亲可探的,也结伴搭伙地下山去辖镇玩乐去了。宵随意找到洪子虚的时候,那人还挺意外。“这是治不住了,不然可不会把我这个掌门放在眼里吧。”宵随意瞧着洪子虚状似正直不阿又透着几缕伪善的脸庞,实在想不透,前世除了这人,还有谁会对自己的记忆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