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十三道:“姑娘之前不是说家住城外么?御林军只在此城驻扎,这城里安全可不代表城外安全,还是我送你回去吧。”苏妙还是不肯,说丈夫死后,自己已同公婆搬到城内居住,城外的老宅已经租给他人了。“神医送我回去,怕被公婆见到,又要与我吵闹,还是让我一人走吧。”老十三不知还能找什么理由说服她,只得暂且答应她,想着待会儿与她分道扬镳后,再折返,悄悄跟在她后头,默默护送她。二人下了山,告了别。老十三记着苏妙离去的方向,在反方向走了一会儿,立刻折返回去,准备当个护花使者。可那方向哪里有人,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他觉得奇怪,这才分开不到一炷香的时辰,一个弱女子,能走多块,怎会眨眼没了踪影。“不会是真的遇到歹人了吧?”他喃喃着,心下惊惶不已,立刻将附近几条街都搜罗了一遍,更急不可耐地朝附近的御林军打听,问有没有看到什么人携着一个女子。御林军个个摇头,莫说人了,这大冷夜的,连只猫猫狗狗都不曾见到。城里的治安向来好,在宵师弟的带领下,这里的御林军比皇城里的更加训练有素。是以,他们说没有,绝不是胡言骗人。老十三想不通,一晚忧心忡忡。哪想翌日,苏妙又在日落时分来到了他的医馆。老十三那是又惊又喜,问她,“姑娘,你昨晚可安全到家了?”“自然是安全到家了。”“那你……”老十三本想夸她脚程快,转念一想又不对,他这么说不就代表自己意欲跟踪么。苏妙望着他,“神医想说什么?”老十三只好说没什么,又将她带上了山。便这样过了三十来日,二人日日这般相处,孤男寡女,谈天说地,竟生出些情愫来。饶是如此,苏妙还是不肯让老十三送她回家,每每都以相同的理由推脱。老十三想着,苏妙在乎她公婆的看法,不如自己择一吉日,带些瓜果礼品,主动登门造访,表述一番自己的情意,她公婆应是不会那么不讲理。可是苏妙始终不肯说出家住何处,自己又不想再行那半夜跟踪之事,只得旁敲侧击探探口风。然苏妙的嘴实在严实,不论老十三如何套话,都取不到半点信息。无法,他只得求助于宵随意,让他知会手底下的御林军,夜里值勤时注意些苏妙的行踪。这般过了三日,他兴冲冲地询问宵随意,拜托之事可有什么结果?宵随意却也摇了摇头,说全城御林军紧盯三日,并未见过他口中所描述的女子,更别说有什么行踪可寻。“不可能啊……”老十三怎般都想不通,“她这么个大活人,怎会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宵随意已从柳权贞那听说了这女子的状况,没有当着老十三的面戳破,只道:“她若不肯相告,说不定也是为你好,你就莫要勉强了。”老十三难得对一女子这般上心,怎能说罢就罢,不让他碰个壁,他是坚决不会死心的。这一日,下起了瓢泼大雨。这边陲之城下雪倒是常见,下雨倒是稀罕。更罕见的,是这一夜逢上了天狗食月。老十三挑着灯,打着伞带苏妙上山。本来这种天气,阴盛阳衰,不适合出来走夜路,但柳权贞千叮咛万嘱咐,四十九日,需日日相连,就算是天塌了,也得进行下去,要不然,这咒语,可是要反噬的。老十三信以为真,苏妙却忧心忡忡。老十三看出她异样,拍着胸脯安慰她,“苏姑娘莫要担心,跟着我不会有事。”苏妙微微点头,“我是相信神医你的。”可眉目间的忧虑并未因此减退。老十三在银杏下设了避雨结界,他挨着苏妙坐下,准备说出衷肠,还准备了一件颇为意义的信物,要在这特殊的日子里定个终身。未及他将信物拿出,外头忽地狂风大作,黑影重重,冲撞在这并未有防御功能的结界上,煞时裂开几道缝来。苏妙坐立难安,急急道:“神医,我看,今日我还是先走吧。”转身便打算冲进雨帘去。老十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恶劣天气,苏姑娘孤身一人,如何能安然下山?你莫要慌,我都说了,有我在,你绝对没事。”他使了些法术,修复了结界,又加固了防御力,饶是外头如何风吹雨打,里面纹丝不动。苏妙的忧色这才放下了些。她第一次瞧见老十三施展术法,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老十三也未生疑惑,只觉得是她往日里大概见多识广,是以才这般淡然。二人方定了定心神,一道黑气凭空从老十三身后窜出来,苏妙啊了一声,猛然将老十三推开。那黑气转瞬消失了,钻进了银杏的茂叶里。老十三不知所以,还痴痴地问:“苏姑娘,你怎么了?”苏妙的花容早已变了色,喃喃着:“他找来了,他找来了……”那黑气忽地从苏妙头顶降落,缠在她脖颈上,像吊死鬼一般将她拽起,苏妙双腿挣扎,嘴中却期期艾艾道:“神医……快……快跑,别……别管我……”老十三哪里能走,当即召出佩剑,想要斩了这凭空冒出来的妖孽。那黑气幻化出一张人形面孔,张口呵呵冷笑,“好一对痴男怨女啊,看得我都要感动死了。不不……不是死,我本就死了,是要感动活了。”“妖孽,猖狂个什么劲,缠一弱女子算什么本事,有种冲我来!”老十三提剑冲上。那黑气拽着苏妙左躲右闪,道:“她哪是什么弱女子,你这痴傻神医,可知她的真面目?”老十三不听妖孽的蛊惑之言,“你休要离间我与苏姑娘的关系,你们这些妖孽,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你错了。”黑气道,“我说的是真话,说假话的,是你这位心心念念的苏姑娘。”他阴阳怪气,忽而松了钳制,苏妙落下去,被老十三接了个正着。“苏姑娘,你可有哪里受伤了?我替你运气。”他推出掌心灵力,渡到苏妙身上。苏妙捂着脸,一个劲地摇头,说不要了不要了。老十三这才注意到,她双手在这刹那间已紫斑重重,甚至她的脸,正在一点点溃烂生蛆,那模样,与往日里细皮嫩’肉肤白貌美的模样判若两人。老十三被吓得愣在当场,堪堪回神过来,仍坚信这是黑气妖邪作祟,要他速速放过苏妙。“蠢啊,愚蠢至极。”黑气咒骂他,又哈哈大笑,“是你的灵气灼伤了她,才叫她恢复成原来的容貌。她哪里是人,她和我一样,是怪物,是妖孽。”“不是的!不是的!!”苏妙嘶吼起来,涕泪交流,说起那些不公道的往事,“我本可以好好活着,只因身份低微,便要成为阴婚的祭品。我那么年轻,这个世界还没看够,还不知喜欢一个人是何感觉,便被人限定了活着的期限。我不甘啊,我不甘!”老十三的脑子轰隆隆地鸣响,他现在想着的不是苏妙欺骗了他的事,而是阴婚这个骇人的字眼。他想起苏妙出现的前几日,邻城某个富庶的商人在郊外买下了一块地,说是请了风水先生,千挑万选出来的。可掘土造基之时,竟挖出来一口棺材,棺中一男一女,还有不少陪葬品,想来是彼时哪个有钱人家的合葬棺。这消息对于老十三来说,便如边陲之城的雪一样平平无奇。他甚至听人说起过那棺材里妻子的服饰打扮,要叫他复述一遍,他亦能一字不差。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貌美体面的新娘子转眼便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竟也没有任何发觉。黑气幻化出人形,嘴里念着:“阿妙,你是我的妻子。既然已经嫁我为妻,怎能勾搭他人,不守妇道。跟我回去,不要到处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