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大概是天生闲不住的,病刚好一点,就托陆清寥给自己搜罗了一堆工具,她在船上就开始敲敲凿凿。
陆清寥为她端药进来,见一地的琐碎零件,她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柄以劲竹和布帛织造的风扇比划。
他笑问:“阿月在做什么呢?”
沈望舒随口答道:“做两个小风扇车。”
时下其实已经有七轮扇车,手摇风扇等等夏日乘凉的物件,不过占地太大,最大的七轮扇车有一丈宽,非请的起成群丫鬟的富贵人间不能使用,实在不大实用。
沈望舒就琢磨着,能做个不需要下人的小扇车,在底下设抽绳,拉动抽绳即可自转,在风口出还能放置冰块,照样能吹出一室清凉来。
她动了这个念头,还是之前在梁州的时候,听‘四哥’说自己体热,所以素来苦夏,她就眼巴巴地打好了图样,预备做好了送给他,只不过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她这才一直耽搁了。
现在这扇车自然是送不出去了,就算送出去他定也不稀得收,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她人傻好骗呢。
不过就算‘四哥’是假的,她要过日子总还是真的,不如趁早把东西做出来,去了洛阳也好谋条生路。
只是她想到这儿,心绪就有些不宁,差点伤了手。
陆清寥忙攥住她的手腕,温声叮嘱:“仔细些,别伤了手。”
他一握住她的手腕,才发觉指尖肌肤温润柔腻,好似握了一把嫩滑牛乳在手。
他从未跟女子这般亲近,玉面不觉浮起绯色,调转视线,扫了眼一地的零碎,笑:“陆家祖上就是为朝廷制造刀兵弓弩的,我高祖曾官拜工部尚书,最后入阁为次辅,甚至为朝廷制过能辖制北边异族铁骑的镇国之器,后来陆家再没出过这样的能人,不料这天赋竟传到你这里了。”
沈望舒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没得比没得比,我就做些小玩意还行,旁的再不会了。”她挠了挠头:“表哥,你会不会觉着有些不好啊?”
陆清寥索性半蹲下来,细看她的风扇车雏形,笑:“怎会?太后一向鼓励女子做工,朝里的威国公,兵部尚书都是女子,是太后当初一手提拔的,你有这样的天分是好事。”
他比划了一下,含笑赞叹:“寻常扇车再小也得半丈左右,你这个实在精巧,宽约一尺,长不到两尺,还能徐徐生风。”
沈望舒老实道:“还不够精细,而且寿命也短,等得空了我得再改改。”她又道:“表哥既然觉着它还算入眼,我把这个做好的送给外祖母当见面礼,如何?”
陆家之前被抄家的时候,除了几个涉事的嫡系人员之外,其他十岁以下的孩童和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可以免除斩刑,只用流放,这位陆老夫人便在减刑之列,沈望舒也是才知道自己的外祖母还活着的,眼下正和陆清寥这个嫡孙相依为命。
既然老人尚在,她初次拜见,总得送见面礼去。
陆清寥温声道:“你送的,祖母定然喜欢。”
等沈望舒做好两个小风扇车,表兄妹俩也已经到了洛阳,两人刚下船,就看见一行宫人在河岸迎着。
陆清寥轻轻皱眉,不着痕迹地把沈望舒挡在身后,温雅招呼:“王常侍。”
王常侍掐着嗓子哎呦了声,看向沈望舒:“可算把沈姑娘盼回来了,娘娘念叨姑娘许久了,姑娘先虽老奴进宫吧?”
这里说的娘娘必然是陆妃,沈望舒不知为何想到了早就死透的秦公公,犹豫着道:“我,我身子不大舒服。”
陆清寥不知为何,竟也不是很想她去见陆妃,把她和王常侍隔开:“我和表妹才下船,满面风尘未扫,不好叨扰娘娘,等改日养好了精神,再去拜会。”他说完向王常侍略一颔首,带着沈望舒上了早就候着的马车。
他在车上并未多谈陆妃与大殿下,只是道:“圣上赏赐的伯爵府尚未修缮完毕,委屈你和我在郊外住上几日,等伯爵府修缮妥当,咱们再搬入洛阳城内,你觉着如何?”
沈望舒抱着两个装着小风扇车的木箱,没所谓地点了点头。
谁知两人去郊外陆宅的这一路上,竟淅淅沥沥下了场春雨,两人一下马车,鞋袜都被沾湿了,陆家下人忙命人取了两双木屐过来。
陆清寥和几个仆妇早已是穿惯了的,穿木屐走路没发出办点声音不说,姿态也极雅致。
沈望舒却是头回穿这玩意,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木屐踩在青砖地上发出极大的‘啪嗒’声,在寂静的回廊间回响,让她面红耳赤,忽然就听‘刺啦’一声,她方一抬脚,居然踩到了后裙的裙摆,扯下了半尺来长的后摆。
她手忙脚乱地弯腰被捡起被扯下的布帛,脸色更是红的要命,简直不敢抬头见人。
陆清寥自责道:“是我的不是,忘记你头回穿木屐,定是不惯的。”他忙命下人扶着沈望舒,先去客院换了身衣服,下人这才搀着她去客院拜见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在堂屋就听见木屐重重落地的‘啪嗒’声,眉心不觉蹙了蹙,待沈望舒跨进堂屋,她才收敛了神色,表情典雅又不失慈蔼:“望舒可算是来了。”
她目光落到沈望舒脸上,略怔了怔,掠过一丝怅然:“我这些年一直惦念着你和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