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初刻,四周人家都静悄悄,准备安置了歇着。孙老头坦言他的腕子绝不可治,也便早早上楼歇了。倒是顾氏连着三日,还是扑在医书堆里,孙老头说不能治,她便偏要寻个法子叫他吃鳖。
西屋床榻上的男人,终于悠悠的睁开眸子。
那依然是双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上挑的好看眼眸。只是在瞳孔里失了光彩。瞥了一眼守在床侧的福桃儿,楚山浔背过身去,头朝床里一言不发的又合上了眸子。
粗瓷碗里是夜饭剩下的一点小米粥。怕他醒来要肚饿,福桃儿放在蒸笼上,换了三四次热水煨了又煨,虽是简简单单一碗薄粥,却是米粒灿黄,闻来生香。
“来,喝点小米粥再睡吧”知晓主子在意,福桃儿便略去了称呼。
汤匙碰碗沿的声音发出,男人却只是面朝墙壁不去理睬。等福桃儿的手搭上了他肩时,他只是右臂用力一挥,多日未开口,嗓音嘶哑的虚弱道:“拿走…”
“都三日未进食了,多少吃一口吧”舀起半盏稀汤,想要像昏迷时一样递到了他嘴边。
“聋了吗?说了叫你拿走。”楚山浔声音嘶哑,气势却是丝毫不减。这回右臂直接撞在了碗沿上。哐的一声,粗碗撞飞出去,应声落地,碎成了两半。灿黄的粥水,黏糊糊得撒了一地。
听得自己砸了碗,楚山浔又背了身子,心中隐隐不安。如今他已一无所有,脾气却还是这般暴虐。这下子恐怕连胖丫头也要来指责训斥他了。
可预料中的训斥并没有发生,身后是开门又关门的声音,接着是碗筷被扫进簸箕,又是伏地收拾擦洗的响动。
福桃儿没有说话,只是担心的望着床榻上的人,她默默的将地上的狼藉尽数收拾了。刚想着再出去,盛碗粥怎么也得哄他喝了才是,出门时却撞见了拿着医书的顾氏。
顾氏在门外听得了方才的事情,心里头为胡福桃儿觉得不值。本就是个无所顾忌的性子,当下扔了医书,踏进房去。先是粗手粗脚的摸了一下楚山浔的额头,发现已经彻底退了烧,便凉凉开口道:
“表里不一的虚伪东西,从前在我那对这丫头做出千般呵护的样子,原都是假的。”她挥开福桃儿人的阻拦,“还当自己是什么世家少爷呢,不过是个被削爵的庶民,手筋都被挑了,说白了可不就是个废人。”
顾氏一开口越说越激动起来,楚山浔背着她们面朝墙头,赤红了双目,心里头回了她百十句,‘你这老妇’。正想要回骂去时。左臂传来一阵剧痛,念着如今自个寄人篱下的处境,也就深深将话忍了回去,只是怒争着双目,死盯着墙头,不做理睬。
“身边有个还对你好的人,不懂得珍惜,往后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什么东西真是……”
福桃儿急的上前就去扯她的袖子:“顾大夫,求您别说了,主子受不得刺激的。”
又转头对着塌上人急急说了句:“顾大夫说过,你右腕的经脉没有断尽的,许是还能治的。”
那头顾氏气的拂袖而去,关门前回头道:“哼,手筋断了还想治,我又不是大罗金仙。”
房门重重的被她关上,塌上男人的身子,随着这一声巨响猛的颤了一下。
福桃儿心下叹息,又去厨间速速温了碗粥来。
回来时却见,楚山浔依旧是朝里侧卧着,连动弹都不曾。
这回福桃儿学聪明了,她把碗朝边上小几先搁了,用手轻轻推了推他右臂,安抚道:“你右外经脉真的没有断尽,顾大夫是治这伤的行家,她这三日都没有安息,就是在找这医治的法子呢。”
回应她的还是沉重的静默,不论胡桃怎么劝说,楚山浔就这么面朝里侧躺着,一言不发。
看了一眼渐凉的粥碗,实在是忧心他的伤势,福桃儿便爬上榻去,以跪坐的姿势挨在他腰侧,想要伸手将人翻过来说话。
指尖刚要抚上他后背,楚山浔却突然发难转过身子强撑着,伸着右臂,将她箍进了怀里。
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酝酿着风暴,满是狠厉和厌弃。两个人贴得极近,近到都能瞧见他眼瞳里的那个小小的自己。
福桃儿半跪着扑在他怀里,唯恐这姿势压疼了他的伤处,便用一只手奋力抵在他胸前完好的地方,尽力拉开两人的距离。
耳边却忽然传来男人恶意的发问:“你是不是曾说过,绝不与人做小。”
这话问的莫名突兀,她抬了眼,竭力不去盯着他左颊,那道骇人的鞭伤:“怎么忽的说这个了,还是快些吃饭吧。你有伤在身,这么饿着可不是玩笑的。”
温厚细腻的大掌抚上她脸颊,楚山浔的指节沿着她的发髻,从眉心处拂过眼角,接着逡巡而下,到鼻尖最后停在她藕花似的唇角处。
这个动作显然带着说不清的恶意。只听他语含邪气的痴笑了句:“怎么,是不是觉得如今我这鬼样子正合了你心意。身无分文,四面树敌,可不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废人了吗。”
指节带着情色地摩挲着的唇畔,慢慢向下颌处移去,楚山浔逼着自己忽略掉福桃儿眼眸中的伤痛和惊讶。
他慢慢凑近,几乎要将唇角贴上了脸侧。带着诱哄的语气,凄然开口:“既然这般在意我。呵,那不如你再对我好些。若是伺候的本公子高兴了,便与你真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未可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