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从乔掌柜处低价“买”来大几百斤粮食,家中婆娘却拦着不许给,婆娘有她的理由——
天灾似乎没有转好的迹象,一家老小就指望这些粮食过活呢,倘若给了老娘,自家恐怕就要喝西北风去喽。
见男人坐在门沿生闷气,婆娘说道:“你瞅瞅下头几个小的,从早年就不出一个子儿,当咱们是冤大头了。”
她家男人性子厚道,加上早几年日子经营红火,对爹娘并不吝啬。
且说七年前给老头子治丧一事,大头就是老大老二出的,愣是没让下头几个弟弟出银钱,等到将养老母,兄长们亦陷入无法填饱肚子的窘境,委实没有多余的力气接济母亲。
最后,还是老大牵头与弟弟们商量每家两个月粮食,轮流养老娘。
老四最不服气,他有他的道理。
他排行不上不下,上头的兄长是长子次子关系到宗族传承,自然得爹娘重视;老五老六又是小儿子,娘三十出头才保住他们,对老五老六亦十分偏宠,只有他跟老三不上不下地位格外尴尬。
既然不受重视,老三老四当然不愿与其他兄弟出同样的力气将养二老。
至于老五老六,也有他们的说法。
他两兄弟年纪最小,生下来时上头的兄长门已经长大,家中所有的好东西皆紧着两个弟弟,老五老六难免被养的娇气,他们理直气壮让兄长们冲在前头。
说出家中成功养活六个儿子且儿子们皆顺顺当当成家立业,哪有人不艳羡的,可里头的苦头只有活到最后却孤苦伶仃的老婆子知晓。
因儿子们始终谈不拢该谁出粮食、每个人应当出多少粮食,最后竟让老娘断了炊,只能拖着瘦弱的身体去荒郊野外寻野草野菜。
大约撑了三个来月,老婆子终究还是饿死了。
听织女镇的人说,并非死在家中,而是在村口。
木槿疑惑:“这是为何?”
有粮媳妇:“听说饿到受不住,只能拄着拐杖去外头找吃食,最后大约不曾找到什么,又没了力气,只能往回爬,最后爬到村口才咽下最后一口气,天可怜见的。”
听收敛尸骨的人说,老婆子走的时候眼睛都是睁着的。
“死不瞑目,作孽啊。”
那人发出长长的叹息。
“儿子们不管老太太,那他们陈氏宗族就眼看着不成?也不管管?”
穿越之后,木槿深刻领会到古代宗族的力量,在许多事情上宗族的力量可以与官府相比拟,按理说族里有人不孝顺爹娘,族长有权力出面干涉。
木槿当初挑头将乔掌柜有粮食的事透漏出去,她对织女镇众人手里有多少存粮再清楚不过,老太太几个儿子皆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每户匀出一口饭便能让母亲活命。
织女镇里正瞧着也是个公正的,应当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族里出这等子丑事。
“嗬,还不是老婆子死要面子,都要饿死了还不肯让外人知晓哩!”
老婆子一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养活了六个儿子,她跟孩子爹腰杆子挺的比谁都直,无论抢水浇地还是炒茶卖茶她家永远是最先干完的,不晓得在织女镇收获多少艳羡。
倘若让外人知晓她引以为傲的六个儿子不肯养爹娘,指定会被笑话死。
因此,每当有族人问她拄着拐杖去何处时,老婆子永远用“给孩子爹上坟”搪塞过去。
族人们虽然感觉奇怪,背后生出不少议论,但人家自个儿还没说什么,族人们不晓得事实,总不能贸然出头。
等给老太太收尸,人们才发现整个人轻飘飘的只剩下皮包骨头了,她肚子直接瘪下去,看起来难免让人落泪。
二人伤感之际,陈氏宗族同样不太平。
此时最讲究孝道,将爹娘饿死的事只有穷山沟沟未开化的野蛮人才干的出来,自打织女镇富裕起来,乡民们最最引以为豪的莫过于家家户户老有所养,此事一出无异于平地起惊雷,点燃了整个织女镇的愤怒。
里正让自家婆娘盯着族里的妇人替老太太擦身换衣裳。
衣裳是早几年便备下的,当时风调雨顺家家户户有余钱,虽不曾用丝绸这般名贵的料子,却也用了极好的棉布裁制身后穿的衣裳,看起来体面极了。
然而老太太过于瘦弱的身体与上好的布料反差太大,心肠软些的妇人甚至当场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