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人凤站起身来,说道:“小兄弟,我问你一句话。辽东大侠胡一刀,是你家的长辈吗?”胡斐以胡家刀法击败田归农,苗人凤虽未亲睹,但听得出他刀法上的造诣大非寻常,若不是胡一刀的嫡传,决不能有此功夫。他知胡一刀只生一子,而那儿子早已给人杀死,抛入河中,因此猜想胡斐必是胡一刀的后辈。
胡斐涩然一笑,道:“这位辽东大侠不是我伯父,也不是我叔父。”苗人凤很是奇怪,心想胡家刀法素来不传外人,何况这少年确又姓胡,又问:“那位胡一刀胡大侠,你叫他做什么?”
胡斐心中难过,不知苗人凤和自己父亲究竟有甚关连,不愿便此自承身份,说道:“胡大侠?他早逝世多年了,我哪有福分来叫他什么?”心中在想:“我这一生若有福分叫一声爹爹、妈妈,能得他们亲口答应一声,这世上我还希求些什么?”
苗人凤心中纳罕,呆立片刻,微微摇头,走进卧室。
程灵素见胡斐脸有黯然之色,要逗他高兴,说道:“胡大哥,你累了半天,坐一忽儿吧!”胡斐摇头道:“我不累。”程灵素道:“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胡斐依言坐下,突觉臀下一虚,喀的一声轻响,椅子四脚全断,碎得四分五裂。程灵素拍手笑道:“五百斤的大牯牛也没你重。”
胡斐下盘功夫极稳,虽坐了个空,但双腿立时拿桩,并没摔倒,只甚觉奇怪。程灵素笑道:“那七心海棠的叶子敷在肉上,痛于刀割十倍,若是你啊,只怕叫出我的妈来啦。”胡斐一笑,这才会意,适才苗人凤忍痛,虽不动声色,但一股内劲,早把椅子坐得脆烂了,程灵素意在跟他开个玩笑。
两人煮了一大镬饭,炒了三盘菜,请苗人凤出来同吃。苗人凤道:“能喝酒吗?”程灵素道:“能喝,什么都不用忌。”苗人凤拿出三瓶白干,每人面前放了一瓶,道:“大家自己倒酒喝,不用客气。”说着在碗中倒了半碗,仰脖子一饮而尽。胡斐是个好酒之人,陪他喝了半碗。
程灵素不喝,却把半瓶白干倒在种七心海棠的陶盆中,见胡斐脸现猪异,便对他道:“这花得用酒浇,一浇水便死。我在种醍醐香时悟到了这道理。师兄、师姊他们不懂,直忙了十多年,始终种不活。”剩下的半瓶分给苗胡二人倒在碗中,自己吃饭相陪。
苗人凤又喝了半碗酒,意兴甚豪,问道:“胡兄弟,你的刀法是谁教的?”胡斐答道:“没人教,是照着一本刀谱上的图样和解说学的。”苗人凤“嗯”了一声。胡斐道:“后来遇到红花会的赵三当家,传了我几条太极拳的要诀。”苗人凤一拍大腿,叫道:“是千臂如来赵半山赵三当家了?”胡斐道:“正是。”苗人凤道:“怪不得,怪不得。”
胡斐问道:“怎么?”苗人凤道:“赵三当家武学修为高明之极,我早听说过,若不是经他传授,兄弟你焉能有如此精强武功?”喝了一口酒,又道:“久慕红花会陈总舵主豪杰仗义,诸位当家英雄了得,只可惜豹隐回疆,苗某无缘见得,实是生平极大憾事。”胡斐听他语意之中对赵半山极是推重,心下也感欢喜。
苗人凤将一瓶酒倒干,举碗饮了,霍地站起,摸到放在茶几上的单刀,说道:“胡兄弟,昔年我进到胡一刀大侠,他传了我一手胡家刀法。今日我用以杀退强敌,你用以打败田归农,便是这路刀法了。嘿嘿,真是好刀法啊,好刀法!”蓦地里仰天长啸,跃出户外,提刀一立,将那一路胡家刀法施展开来。
只见他步法凝稳,刀锋回转,或闲雅舒徐,或刚猛迅捷,一招一式,俱势挟劲风。胡斐凝神观看,见他所使招数,果与刀谱上所记一般无异,只是刀势较为收敛,而比自己所使也缓慢得多。胡斐只道他是为了让自己看得清楚,故意放慢。
苗人凤一路刀法使完,横刀而立,说道:“小兄弟,以你刀法上的造诣,胜那田归农绰绰有余,他便再强十倍,也决不是你对手。但等我眼睛好了,你要和我打成平手,却尚有不及。”胡斐道:“这个自然。晚辈怎是苗大侠的敌手?”
苗人凤摇头道:“这话错了。当年胡大侠以这路刀法,和我整整斗了五天,始终不分上下。他使刀之时,可比你缓慢得多,收敛得多。”胡斐一怔,道:“原来如此?”苗人凤道:“是啊,与其以客犯主,不如以主欺客。嫩胜于老,迟胜于急。缠、滑、绞、擦、抽、截,强于展、抹、钩、剁、砍、劈。”
原来以主欺客,以客犯主,均是使刀的攻守之形,劳逸之势;以刀尖开硒敌器为“嫩”,以近柄处刀刃开砸敌器为“老”;磕托稍慢为“迟”,以刀先迎为“急”,至于缠、滑、绞、擦等等,也都是使刀的诸般法门。
苗人凤收刀还入,拿起筷子,扒了两口饭,说道:“你慢慢悟到此理,他日必可称雄武林,纵横江湖。其实,就算现今,你也已少有敌手了。不过以你资质天陚,咱们求的是天下第一,不是第二。”胡斐心中欢喜,说道:“多谢指点。晚辈终身受益。”举着筷子欲夹不夹,思量着他那几句话,筷子停在半空。
程灵素用筷子在他疾子上轻轻一敲,笑道:“饭也不吃了吗?”胡斐正自琢磨刀诀,全身的劲力不知不觉都贯注右臂之上。程灵素的筷子敲了过来,他筷子上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反震之力,嗒的一声轻响,程灵素的一双筷子竟尔震为四截。她“啊”的一声轻呼,笑道:“显本事么?”胡斐忙赔笑道:“对不起,我想着苗大侠那番话,不禁出了神。”随手将手中筷子递了给她。程灵素接过来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