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妮亚什卡从草地回来以后,达丽亚就完全高兴起来了。她告诉杜妮亚什卡她是怎样领到奖章的,玩笑地表演,将军如何庄严地说话,英国人怎样像木偶呆立在那里直盯着她,然后,狡狯地、搞什么阴谋似地向娜塔莉亚挤了挤眼,脸上装出非常严肃的样子,对杜妮亚什卡说,她,达丽亚,一个得过乔治十字章的军官遗孀,马上也要得到军官头衔,而且将要委派她去指挥一连的哥萨克老头子。
娜塔莉亚正在给孩子们补衬衣,忍着笑听达丽亚讲述,但是被弄得昏头昏脑的杜妮亚什卡像祷告一样,两手合掌,央告说:&ldo;达柳什卡!亲爱的!看在基督的面上,别胡说啦!不然,我怎么也分不清,究竟你哪些话是说谎,哪些话是真的了。你正正经经地说吧。&rdo;
&ldo;你不信?唉,你这个姑娘也真胡涂得够可以啦!我对你说的全是真话。军官都上前线啦,那么谁来教练老头子们下操和学习其他那些军事科目啊?所以就把他们交给我来指挥,我对付得了这些老鬼的!你们看,我要这样来指挥他们!&rdo;达丽亚为了不叫婆婆看见,把通往厨房的门关上,麻利地把裙子往两腿中间一塞,从后面用一只手扯住,闪着白亮的光腿肚子,在屋子里开步走了一圈,然后在杜妮亚什卡身边站住,用低音命令说:&ldo;老头子们,立正!胡子往上抬一抬!向后转,开步走!&rdo;
杜妮亚什卡把脸藏在手掌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娜塔莉亚也笑着说:&ldo;哎呀,行啦!不要乐极生悲!&rdo;
&ldo;乐极生悲!你们见过什么乐事儿吗?我要是再不逗你们乐乐,你们悲愁得要发霉长毛啦!&rdo;
但是达丽亚这阵高兴也跟发作时一样,突然就收场了。半个钟头以后,她回到自己住的那间小厢房,生气地把那倒霉的奖章从胸前扯下来,扔到箱子里;用手掌托着腮帮子,在小窗户前坐了半天,夜里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直到鸡叫第一遍才回来。
事情过后,有四天工夫她在草地上干活儿都很卖力。
割草的活儿子得很不痛快。人手不够。一天的工夫还割不了两俄亩。草堆被雨淋湿了,又添了麻烦:要把草堆挑开晾晒。还没来得及把晒干的草收拢成垛,就又下起了倾盆大雨,而且像秋雨那样连绵。烦人,从黄昏一直下到天亮。然后雨过天晴,刮起了东风,草原上又响起了割草机的轰鸣声,从发黑的草堆上散发出又苦又甜的霉味,草原上笼罩着一片蒸气,透过浅蓝色的雾气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古垒的轮廓、蓝色的沟壑和远处水塘边上的绿柳树梢。
第四天,达丽亚准备从草原上直接到镇上去。她在停车的地方,大家坐下来吃饭的时候说出了她的决定。
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很不满意,嘲笑地问:&ldo;你干吗要这样急啊?就不能等到星期日再去吗?&rdo;
&ldo;当然是有事要办,等不得啦。&rdo;
&ldo;难道一天也不能等了吗!&rdo;
达丽亚傲慢地回答说:&ldo;等不了!&rdo;
&ldo;那好吧,你既然这样急着要去,连一刻儿也等不了啦,那就请吧。不过你到底有什么急事呀?可以问问吗?&rdo;
&ldo;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rdo;
达丽亚跟往常一样,出口成章,把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给噎了回去,他气哼哼地啐了一口,不再追问了。
第二天,达丽亚从镇上回来的时候,顺路先回到村子里。家里只有伊莉妮奇娜和孩子们。米沙特卡跑到大妈跟前来,但是她冷冷地把他推开,问婆婆:&ldo;娜塔莉亚在哪儿,妈妈?&rdo;
&ldo;她在菜园子里锄土豆呢。你找她干什么?是不是老头子让你叫她来啦?他简直是疯啦!你就这样对他说!&rdo;
&ldo;没有人让我来叫她,是我想告诉她点儿事。&rdo;
&ldo;你是走着回来的吗?&rdo;
&ldo;走着回来的。&rdo;
&ldo;咱家的草快割完了吗!&rdo;
&ldo;大概明天就完啦。&rdo;
&lso;等等,你往哪儿跑呀?草是不是被雨淋得很湿呀?&ldo;老太婆跟在奔下台阶的达丽亚后面,喋喋不休地问。
&ldo;不,不很湿。好,我走啦,不然就没有工夫啦……&rdo;
&ldo;你从菜园子里回来进家一下,给老头子带件衬衣去,听见了吗?&rdo;
达丽亚做了一个好像没听清的姿势,急急忙忙往牲口圈走去。她在码头边停下来,眯缝起眼睛,环视了一下吐着淡淡的湿雾的碧绿的顿河水面,便缓缓地向菜园子走去。
顿河上清风徐徐,沙鸥闪动着翅膀,波浪懒洋洋地往陡斜的岸上拍着。笼罩在透明的紫色蜃气里的白垩的山峰在阳光下闪着暗淡的光芒,顿河对岸被雨水洗过的树林,像早春时节一样,清翠欲滴。
达丽亚从走累了的脚上脱下靴子,洗了洗脚,在岸边晒得滚烫的砂石上坐了半天,把手巴掌捂在眼睛上挡着阳光,听着沙鸥伤感的叫声和波浪节奏均稳的拍打声。寂静和扣人心弦的沙鸥的鸣声使她伤心泪下,那突然降临在她头上的灾难变得更加沉重、痛苦……
娜塔莉亚艰难地直起腰肥锄头靠在篱笆上,一看到达丽亚,就迎上前来。
&ldo;你是来叫我吗?达莎?&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