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憋气间,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翁同龢突然道:“皇上,臣以为,此事并不一定会闹得不可收拾。”
“哦?”载湉微微一笑,调侃道:“老师又有什么高见?”
翁同龢原本是载湉的老师,两宫太后相继殡天后,他甚至是辅政四大臣之一,可谓权倾天下。而且翁同龢这个人因为家庭背景比较好,所以比较廉洁,一开始的时候,深得载湉的信任和倚重。但随着翁同龢权利日重,其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劣根性也开始显现。
光绪十四年,翁同龢因为和李鸿章的私人恩怨而克扣海军费用,使得载湉怒不可遏,随后被调往工部衙门。而且翁同龢这个人对洋务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偏偏还故作清高、指手画脚,给工部的铁路、邮电、水利等工程的修建带来了非常不利的负面影响。于是载湉再次将他从工部尚书调往总理衙门,任行走。
翁同龢也就逐渐淡出了载湉的视线,直到这一次,连载湉都不知道会在上海遇见这位翁师傅。
翁同龢没有在意皇上的语调:“自顾自的道。臣以为,除了军事和外交手段,咱们也可以用经济手段来约束德国人。”
载湉一愣。这个只知道四书五经的老夫子,竟然开始谈经济了?“老师请详细到来。”
“是。皇上应该知道,我国每年和德国之间有巨大的贸易往来,在去年的时候已经突破了五千万两白银的额度。今年应该还会进一步增加。所以,德国算是我们的第二大贸易伙伴,仅次于英国。但实际上,和英国的贸易额度也差不了多少。如果不考虑海军方面的往来,德国甚至能压英国一头。同样的,我国也是德国的第二大贸易国。而且我们和德国的生意除了军工领域之外,纺织、农业、化工、医药等多方面都有极深的联系。如果我们能够通过在这些领域施加一定的压力,然后通过德国在这些领域的资本家来影响其政府,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虽然德国皇帝脑子被门挤过,却不代表整个德国的人都被门挤过。”
翁同龢的最后一句话逗乐了载湉。
德皇威廉二世据说在出生时并非顺产,所以脑子有些不清醒,性格偏激、暴躁、偏执,经常会说一些脑抽的话,做一些奇葩的事情。
不过真正让载湉感到惊奇的,却是翁同龢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要知道,以前翁同龢在载湉眼中,可是完全不同经济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载湉感叹道。
“不敢。另外臣以为,就算是德国皇帝脑抽,真的下达了占领胶州湾的命令,其根本目的也并不一定是要和我国交战。也许,是假道伐嫭之计,明着利用这次的事件向我施加压力,提出领土要求,实际上是希望获取日本的利益也说不定。”
咦?有道理啊。德国人明知道靠武力打不过,为啥还要一头撞上来?
“如果和俄国人结盟呢?”刘坤一还记着这事儿。
“是啊,万一他们要是结盟呢。”载湉也追问道。实际上,载湉已经想到了答案,但是他想听听翁同龢是怎么说的。
“回皇上。结盟这事儿,可能性不大。第一,虽然之前因为德瓦士兰一事,英国人对德皇的言行很是愤慨,但实际上英国目前和德国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而英国人和俄国的关系则很不好,因此德国舍弃英国而靠向俄国的可能性并不大。此其一。其二,德国的铁杆儿盟友奥匈帝国和俄国在巴尔干有天然的冲突,而且不可调和,除非德国人愿意舍弃奥匈帝国,否则他们和俄国的结盟只能是空谈。第三,法国。俄国和法国已经签订了协议,而法国和德国的仇恨完全无解。所以德国和俄国要想联盟,难比登天。”
“这么说,他们是完全不可能结盟了?”
“也不能这么说。皇上,也有一线可能两国结盟共同谋夺远东的利益,不过,这还要看英国人的态度。”
“呵呵,是啊,还要看英国人的态度。”载湉此时已经心结尽解,“之前是朕钻了牛角尖,只想到了武力解决的思路。对亏了老师的一番话,让朕恍然大悟。”
要说翁同龢怎么忽然如此精通洋务了呢,这话要从五年前说起。在将翁同龢打发到总理衙门后,载湉又停了毓庆宫的侍讲。随后翁同龢开始意识到,皇上已经是一门心思的奔着洋务兴国的路子走了,如果自己不能在这方面有所建树的话,那么自己必然会被皇帝越来越疏远,最终被挤出权力中枢。这一点,是翁同龢绝对不能接受的。
痛定思痛,翁同龢开始苦学洋务知识。光绪二十二年,奕訢受邀参加俄国皇帝尼古拉二世的加冕仪式,翁同龢认为这是一个接触西方的大好时机,于是力争了一个随同的名额,和恭亲王一同出使俄、法、德、意、奥匈、英、美七国。这一次出使,真正开阔了翁同龢的眼界,年初回到国内后,他再次向朝廷请示,在广州、上海等地考察国内工商业情况。这也是为什么载湉会在上海见到他的原因。
借着翁同龢的话理清了思路后,载湉立刻下旨:“第一,命令李秉衡、贾起胜二人,立刻在山东地区展开剿匪行动,务必剔除祸患。第二,令翁同龢在上海召集召集英、法、美、德、俄、意、西班牙等各国领事、工商界人士代表、记者,乘军舰火速赶往山东,实地考察德国教会在山东的所作所为,制造舆论导向,向德国政府施压。第三,命令陆、海两军加强防范。命邓世昌率第三舰队立即北上,准备增援。另外,将刚才的信息秘密通知日本方面,让他们做好万全准备。”
随着皇帝的命令一道道发布,众人立刻动了起来。
八号,从上海出发的几十名中外记者、领事和工商业代表乘坐‘吴起’号驱逐舰到达青岛。来不及感叹青岛的防御工程之严密,这些‘见证人’就被分批送往山东各地。十九日,在山东巡抚衙门的协助下,贾起胜命令驻济南的第一旅各部、驻济宁的第二旅各部以营、连为单位,对山东各地的非法组织进行围剿。同时,也对山东圣言会的上百间教堂进行强制搜查。
这一次对山东各地的大搜捕,除了将郓城、曹县、冠县等地的非法团体清理了一遍外,更是对德国在山东的教会力量做了一次彻底的清理。在这一过程中,处理了大量的教民欺压、抢占乡民资产的案件,清查了大量的教会非法资产。尤其让各国记者和代表惊讶的是,在清查中还发现许多教堂还建立了反动武装。如武城十二里庄、禹城韩庄、平阴白云峪等教堂均拥有快枪百余杆,甚至有的还私藏大炮。东昌府有二十座教堂自购军械。
德国教士在山东的所作所为引来了其他国家的代表的一致鄙视。尤其是法国代表。因为山东教区本就是德国人从法国人手中抢走的,现在看到德国人的所作所为,法国人立刻认识到报仇的机会来了。一时间,在中国、法国甚至其他国家的法国报社都在大肆报道德国教士在山东的不法行为。和法国人一起痛打落水狗的还有英国人。1896年,因为在德瓦士兰共和国问题上大放厥词的德皇深深触怒了英国人,这一次能有机会公开的揭德国人的伤疤,英国的这些记者们怎么会放过呢。
很快,一场舆论战在亚欧两个大洲展开。
在清政府紧急处理山东问题的同时,德国方面也在紧锣密鼓的为自己的侵略行动做准备。而在其中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的,又是安治泰。
德国皇帝想要获得海外殖民地的欲望不可遏止,作为皇帝的忠实奴仆,安治泰对威廉二世的野心十分清楚。虽然他现在已经离开了中国,但依然利用自己在山东的那几年收集到的情报为威廉二世出谋划策,怂恿他占领中国。德皇威廉二世说:“在华的天主教会,无时不受到我的支持。安治泰主教回到柏林,时常作我的座上客,他以中国的各项重要事情报告我。”
就在巨野教案发生的几个月前,安治泰还向德国政府申说‘占领胶州是个重要关键的问题,不但有关在华教会的发展,而且有关教会的存亡’。并‘激烈地要求政府为教会的利益做一次有力的行动’。当得知巨野教案发生时,正在荷兰的安治泰立即回到柏林,要求德国皇帝乘机夺取胶州湾,他说:“巨野事件是德意志帝国在东亚取得属地的机会。我们现在应该利用机会占据胶州,它对我们在各方面是个最好的、最能发展的据点,胶州湾有比上海更大的发展前途”。
就在清政府组织各界代表前往山东的第二天。威廉密令停泊在上海的刚刚代替梯尔匹茨担任远东舰队司令的棣特利希海军少将:“全部舰队立即开往胶州,使用最大可能的力量,坚决地去获取最充分的满足。”但同时,威廉二世也特别强调:“此行目的必须保持秘密。”
立特利希接到密令后,命令在上海的德国舰队立即进入战争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