沌阳北接曲阳岭,这一夜,斗战打破了荒郊的死寂,数万人滚烫的鲜血将个黑夜煮成沸腾。嘚嘚的铁蹄、隆隆的战车、铮铮的金鼓……
海天龙战血玄黄,寥寥明月白如霜。
曲阳岭前凑了五十匹肥马,老虞丘冷着脸带了小刘钟,二人同引轻骑下山。
老少催鞭突进,山行三里,已到沌阳北郊。
沌阳北,有万人万马枕藉。骨肉才腐,臭不可闻;东行又三里,借星火,远见军阵错落,旗帜绵延不绝。
流星瘦马打了个来回,告知虞丘清楚,对面是两样颜色:
一白龙旗,一青蟒旗。
那蟒旗,一如曲阳岭上谢景山旗号。
东军发迹于东南会稽郡,其色尚青;晋室司马家以“金德”自欺欺人,王室尚白:
不是历阳军的谯王家将,更还是谁?
小刘钟打了个尖厉的口哨,五十骑飞鞭而出,奔腾如虎。平地里杀出这一彪鬼魅,敌兵见而心惊;可这五十余众刚刚接阵,忽然却拨马又走。
白龙麾盖之下,一佝偻将军,正让那沉重甲胄压得直不起鸡胸狗腰。那历阳将军,遥望五十骑的滚滚马尘,轻拈着嘴边两撇鼠尾般的胡须。
此人原是韩延,本是历阳军帐里一名小小的刀笔幕僚。
军主司马休之给儿子谯王殿下增兵时,他偶然攀龙附凤;而今官拜四品,军中高升了率善中郎将之职。
在江夏,历阳军吃了白直军的大瘪,司马休之教刘裕夺去五营兵权。虽如此,休之也得了江夏三城十四县,失人存地,本想依旧依旧了;其子谯王不肯。
闻知谢琰堵了汉南,刘寄奴如今进退失据;故此这位文思殿下,想要趁机找回场子。
历阳军勒兵三万渡江,大部扑去了沌阳城。此时韩延将军坚守在军阵后方——沿途村坞百姓,此前已教东军烧杀掠夺干净,韩将军吃不饱油水,方才还在懊恼。
一见这彪没头苍蝇般的北府轻骑,韩延又望之大喜。
此行财运虽然走低,遇上敌寡我众,过去弄点子军功人头总是好的。
一声令下,历阳大兵拔旗而进,朝着轻骑的烟尘杀向曲阳岭来。
岭上伏击谢景山时,刘钟违令独进,到此还在少年负气,放开缰绳,当先飞骋在骑队最前方。只是虞丘进孤单断后,连三回首——
确认历阳军追击与否。老泥鳅手挥吴钩,示意众骑放心与自己拉开距离。
夜已深了,虞丘进一袭单薄旧甲,白发萧疏。打两下哆嗦,捂着肚肠突发个寒噤;玉鞍之上,虞丘莫名苦笑,挽着老马缰绳,回想开了自己的一生……
漏转三更,曲阳岭上,片刻杀声大震,火光四起。这喊杀声远远惊动了沌阳内外,无数东军和历阳军的营队自东向西朝山岭狂奔而来;百蝗落草,万蚁溃堤!!
厮杀,无止的厮杀。俄而万众突然停了手,一匹黑马冲进所有人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