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什么天赋?&rdo;以利亚轻声问。
&ldo;天赋各不相同。&rdo;
此后,以利亚一直在想祖母的天赋是什么,但她很快就罹病故去,因此不得而知。他不知道祖母那天晚上准确地找到走出森林的路算不算一种天赋,还是说,她的天赋是能听见石头说话而以利亚不能。但她去世了,十年后以利亚的双亲也去世了。自那时起,他只离开过农场一次,就是去到最近的村庄,娶了阿拉娜。从此,他再未去过沃辛农场的边界,再未生出过穿过边界的念头。
他忘了自己心里有多恨这里。他还以为自己爱这个地方。
他站在那儿,盯着房门,往事一一浮现。儿子们还在望着他,对他的突然沉默迷惑不解。他纹丝不动,直到房门打开,阿拉娜走了出来。他们四目相对,以利亚发现她带着打包好的包袱。她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经过。
&ldo;过来,孩子们,我们走。&rdo;
以利亚抓住她的手臂,她寸步难移。
&ldo;走?&rdo;
&ldo;离开这儿,你已经疯了。&rdo;
&ldo;哪儿都别想去。&rdo;
&ldo;我们要离开,以利亚,你不能阻止我们!我们要去大彼得的旅店,在那里,孩子们可以活下去,我可以活下去。而你,可以继续待在这个农场,和那些庄稼一起干枯‐‐&rdo;
血从阿拉娜的嘴唇滴落。他意识到自己打了她。她躺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对不起,以利亚在心里道歉。但她没听见,从来没有。
阿拉娜缓缓起身,拾起包裹,拉着沃伦的手,&ldo;来,沃伦,约翰,我们走。&rdo;
他们步行穿过田地。以利亚跟着,拉着阿拉娜的胳膊。她抽开,他抓住她的肩膀,她挣脱,他牢牢揽住她的腰,半拉半拖地把她弄回家。她无声地抗争,挥舞着胳膊肘和双手,反抗比以往更加剧烈。以利亚把她带到门口,在她的捶打下怒气渐涨,他把阿拉娜朝着门扔过去。她狠狠砸开了门,倒在屋里。
以利亚从她身上跨过,她躺在门口,痛苦地呜咽着。他双手伸过她的腋下,把她拖进屋里。他刚一松开,她就起身走向房门。他把她摔倒,她爬起来走向房门。他又把她打倒,她双膝跪地,朝房门爬去,他又用脚把她踢回来。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她一言不发,再次摇晃着站起,朝门口走去。以利亚开始尖叫,冲她大叫、打她,直到她倒在地上,流血不止。以利亚精疲力竭,跪在她身边啜泣,夹杂着羞愧、痛苦和爱意。他柔声地开口出声说:&ldo;我们不能离开,沃辛农场就是我们,如果它不在了,我们也将不复存在。&rdo;但她没有听到,她的呼吸短促,夹杂着呻吟。以利亚说着说着,突然恨起了这些话,他恨自己、恨农场、恨森林,还恨这即便他眼泪流干也拒不下雨的天空。他从妻子身上转开视线,望向门口。
两个男孩儿站在门口张望。他走过去,他们闪到一边;他走出门,他们跑出二十步远,回头望着他。别再盯着我看,他想,但他们听不见。他走到南边的棚屋,站在木桶上,爬上低矮的屋顶。他在茅草屋顶上慢慢移步,直到抵达屋顶。最后,他站在纵贯屋顶的结实的房梁上,环视整座农场。
谷物变得像泥土一样,呈一片黄白色,田野仿佛都是水,波浪在翻滚中间歇。在遥远的西南角,以利亚看到了那块巨大的石头。他转过身,把视线投入森林。
树木并未因干旱而受损。有些树死了,有些变得枯黄,奄奄一息,但绝大多数的树依然郁郁葱葱,树叶呈深绿色,像是在嘲弄沃辛农场的死气沉沉。以利亚在心里咒骂森林。它名叫水之森林,并非缘于穿流其间的众多溪水,也不是缘于那座世界屋脊‐‐水之山。水之山独自耸立于这片森林中,远离世界上其他的山脉。尽管冬天无雪,水之山顶依然覆盖着去年的积雪。即便永远不再下雪,它也永远冰封。
以利亚望着水之山的南麓,在离沃辛农场数英里的地方,有个高出森林的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那是一座用新木建成的塔,塔顶有人在往来修缮,一切都历历在目。那是他哥哥大彼得的新旅店。干旱并不影响哥哥,以利亚想。离开了这里的哥哥正兴旺发达,而他,留在这里的以利亚,正在失去他的作物和家庭。
以利亚憎恨哥哥,因为干旱于他毫无损失;憎恨水之森林的树,因为干旱并不影响其繁荣;憎恨水之山,因为山上的积雪永不融化。他又望向农场,他憎恨覆盖在玉米枯枝败叶上的尘土,憎恨把他全家锁死在这片毫无生机之地的边界,憎恨西南角里那块对他祖母说话的石头。那块石头现在对他说话,虽然他什么也听不见;它说,如果离开,他将万劫不复,世界也将毁灭,詹森的大计也将夭折。他憎恨詹森,巴不得他的大计全都夭折了才好。
接着,他又转向水之山,在愤恨之火的灼烧下,他想象一朵白云,从山上的积雪中升起,偷走那些躺在冰雪下嘲笑他的雨水。他想象这样一朵云,期待这朵云,召唤这朵云。在此生无数次的无声祷告中,第一次,他被听到了。
他一时没有认出,那条从水之山的积雪中升起的白色条纹。但那是一朵云,是他的云。
以利亚想象着、期待着,他要求那朵云变大,它变大了;要求它遮盖地平线,肚子鼓胀变黑,它就变成了那样;接着,他要求云飘往沃辛农场,覆盖整座水之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