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靠墙的位置摆着张老旧的四方桌,桌面上还有赵匪小时候用小刀刻的划痕。
赵老爷子坐在桌对面的老式凉竹躺椅上,依旧捧着他那个黑灰色旧茶杯。
赵匪上楼把行李包放好了,噔噔噔下楼坐在四方桌边上的长凳上,左右看了看,手掌撑在大腿上搓了搓,抬头看看老头儿,又低头看看水泥地面,一副有话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
赵老爷子闭着眼假寐,轻描淡写地主动开了口:“楚家的找风水先生算了命,说是再过三天日子更好,就把婚期推后了。”
正愁怎么开口提这事儿的赵匪“哦”了一声,低头看着脚尖处的一个小坑,视线有些散漫无神。
接了电话后赵匪又埋头瞎混了两天,到了昨天傍晚又是一觉睡到天黑,外卖吃到一半忽然就丢下筷子胡乱装了几件衣服就跑到了机场。
去机场的路上他也想得挺好的,想着要是没买到票就是天注定不让他回来。
然而事实是到了机场,最近的一班真没票了,这厮没选择坐晚一点的航班,而是大动干戈地到处打电话骚扰朋友,最后托人情找了个黄牛,愣是花高价直接从一位不赶时间的乘客手里弄到了票。
——花钱买来的也是机票,有机票就说明老天爷都让他回老家当楚家女婿。
赵匪一路理直气壮地如此定义,下了飞机又一路撒钱包车,途中还抽空搞了下个人形象,这才在第三天一大早就出现在了村口。
一路颠簸,一宿没睡,脑子昏昏沉沉,回来的路上很坚定,可临到头了赵匪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准备好了还是没准备好。
一路上他还挺紧张的,刚才在楼上更是紧张到手心冒汗。
现在突然听说婚期推迟了,虽然有点儿失望,更多的还是松了口气。
他想做的事挺多的,细细一想,好像又没什么,就是觉得他和楚欣期待了那么久的婚事,不应该办得仓促又敷衍。
现在挺好的。
赵匪掌心在大腿上摩挲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站了起来:“那行,那我先上楼睡一觉,中饭不用等我。”
除了没睡觉,赵匪也已经两顿饭没吃了,往常就是一天吃一顿瞎糊弄肚皮,现在饿过头了更没胃口了。
他也没照顾自己身体需求的想法,自决定回来结这个婚,心里就沉甸甸的,胃里也像是压了个秤砣,不吃不喝也没觉得多饿。
赵老爷子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睁开眼,再默默看青年高大的背影进了楼梯隔间,然后听着上楼的脚步声,直到听不见了,才收回视线,扭头看向大门外。
十年里,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是这样坐在这张老竹躺椅上,捧着茶杯,愣愣看着大门外的小路发呆。
像是等着什么。
又像是什么也没等。
过了一辈子,人到老来,还是糊里糊涂的,赵老爷子也不知道自己这回做得对不对。
只是活到头了,就想做件让孙子高兴的事。
这样的话,或许他还能奢望一下,等他走了,孙子以后偶尔回忆起他来,还能在心里念他一句:这老头儿还不赖。
*
睡下的时候赵匪想着怎么也要睡到晚上才能醒,倒是没想到才睡到下午四点多就醒了。
再睡也睡不着了。
在床上懒洋洋躺了一会儿,心里惦记着人,赵匪也躺不住了,起来拿了另一套同款同尺码的白衬衣黑西裤,下楼冲了个热水澡,清清爽爽出来拾掇了一下,回楼上从行李袋里掏出一大包东西,提溜着就出了院子。
没往村主道上走,而是走了院子侧后边儿的小路,顺着蜿蜒曲折的小道一路往家对门的大山上去了。
这些年田地荒废,山路也被植被重新占领了。好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经常走,上对门大山的山路倒还能勉强找到点“路”的痕迹。
赵匪老家是在丘陵地带,山多且连绵不断,不过都不高,爬了几个弧度大点儿的斜坡就能看见楚欣坟头所在的坟地了。
村里人祖祖辈辈都习惯把一家子人埋在一块儿,楚欣就埋在他外公外婆大舅二舅旁边儿,想来也不算孤伶伶的。
赵匪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等到腿脚都站麻了,才吸了口气,垂眸提着东西慢悠悠走过去。
楚欣入土的时候赵匪就在边儿上看着,哪怕十年没回来了,哪怕周围树木杂草茂密得能越过人头顶,他还是一眼就确定了楚欣的位置。
放下口袋,把路上顺手摘的一串开得热热闹闹的白色槐花插在楚欣坟头上,赵匪退后两步,像模像样左右打量了一下,自己笑出了声:“也不知道这花是插在你门口呢还是你脑袋上,反正挺好看的。”
挽起衣袖,弯腰开始给坟头拔草,遇到野花的时候他就说:“这花给你留着,指不定是你特意种来点缀你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