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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1页）

陈国英微微向他笑道：&ldo;随便。&rdo;陆无涯看见她这一笑，真如醍醐灌顶，说不出来的这一种愉快。便引着陈国英到电影场来，拣了一张桌子，请陈国英坐下，自己也脱下大衣，坐在一边。茶房泡上茶来，陆无涯拿了一只杯子，先用手绢擦了一擦，然后斟了一杯茶，放在陈国英面前，脸含着笑道：&ldo;这远的道，要密斯陈走了来，我很不过意。&rdo;陈国英道：&ldo;我本来要谢谢陆先生的，先生这样说，反叫我过意不去了。&rdo;陆无涯笑道：&ldo;你太客气了！我还有一句话，你一声一声的叫我做先生，我实在不安。我们在课堂上，是教员学生，下了堂就都是朋友。况区我除了懂得几句英文，哪一样比得上陈女士，我想和你交朋友，还怕你不肯呢，哪里敢以先生自居哩。&rdo;说到这里，陈国英斟了一怀茶，放在陆无涯面前，陆无涯赶紧站起来接着，就他接茶的时候，看见陈国英那只又白又嫩的手，受了冻，微微的带一点红色，真是像新诗人拿来就用的一句话，&ldo;如玫瑰般的娇艳。&rdo;加上陈国英脸上手上擦的雪花膏香，微微的透肌而出，叫这个逼近芳泽的陆无涯，怎样不神魂颠倒？在陆无涯一方，恨不得在此刻，把爱陈国英的话，从肺腑里都倒将出来，并且陈国英能同他今夜正式订婚，尤其是好。但是&ldo;我爱你&rdo;这一句话，怎样说得出口呢？又想说，又不能说，只好找些闲话来敷衍了。在陈国英一方，对于陆无涯这样的勾引她，本来很不高兴，但是一见面，又不愿给人家下不去，也只好随着敷衍了。他们坐在一处，闲谈许久，还是没有提到正文。而且电影场这个地方，耳目众多，也不好怎样谈爱情。陆无涯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对陈国英道：&ldo;密斯陈来得早，大概还没有吃晚饭吧。这里观英的大菜还不错，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不好？&rdo;陈国英道：

&ldo;不必，我已经吃过晚饭了。&rdo;陆无涯笑道：&ldo;你吃过，我还没有吃过，我是要去吃的。那末，我顺便请密斯陈坐坐，也不要紧啊！&rdo;他这样一说，倒弄得陈国英没有话说了，只得随他到番菜馆里来。这游艺园的茶房，都是乖巧不过的，看见一男一女进来，早把一个小单间的帘子卷起，让他们进去。这时，自然陆无涯坐了主席，把菜排子一看，便递给陈国英，问她要掉什么不要。陈国英道：&ldo;这个烂水鸭，掉个火腿鸡蛋罢，先生看好不好？&rdo;陆无涯道：&ldo;好极好极，密斯陈的脾气，竟和我一样。大菜里面，这些什么鸡，什么鸭，我总觉得切它不动，反而弄得刀叉盘子乱响，要是遇着什么大宴会，那是真叫人不好意思的呢。&rdo;这时陆无涯的话匣子开了，说是欧洲的宴会怎样，日本的宴会怎样。又说欧美男女社交公开，宴会多系女子作主体，中国恰成一个反比例。由男女社交公开谈到两性恋爱，说是恋爱分两种：一种是形式上的恋爱，一种是精神上的恋爱，而精神上的恋爱，又有一致的，或片面的。说到这里，把眼睛望着陈国英，叹了一口气道：&ldo;像我现在的情形，就是片面的……&rdo;陈国英不等他这句话说完，脸上早是一红，便低着头，只把刀叉去分盘子里的烧牛肉。陆无涯转过脸，又笑嘻嘻的道：&ldo;密斯陈，我听见说，同班的学生吴国良是你的同乡，这话对吗？&rdo;陈国英道：&ldo;不错，是同乡，但是同班里的同乡，也很多啊。&rdo;陆无涯道：&ldo;但是我听见说，他和你，还有其他的关系呢。&rdo;陈国英把嘴一撇道：&ldo;这都是同学造的谣言，像他那样的学问，我是不放在眼睛里的。&rdo;

陆无涯道：&ldo;那么，就照密斯陈的眼光而论，同班里的学生，你对哪个表示赞同呢？&rdo;

陈国英微微一笑道：&ldo;我既然考了第一，他们都未必好似我，我对谁也不钦佩！&rdo;

陆无涯斜乜着眼笑道：&ldo;好高的眼光！我又要进一步问你了。学生里面，都不如你，那么，教员里面，你也一个都看不起吗？&rdo;陈国英听了这话，一时倒不好答复，便在钮扣上，取下一条手绢，捂着嘴笑。陆无涯道：&ldo;你说呀！难道你默认了都好吗？&rdo;

陈国英把眼睛望着桌子上的花瓶，低低的说道：&ldo;也有我看得起的，也有我看不起的。&rdo;陆无涯道：&ldo;不用说，像我这样的人，一定是看不起的一流了。&rdo;陈国英笑道：&ldo;陆先生正是把话来倒说，要是连你也看不起，平等大学。那就没有好教员了。&rdo;

陆无涯眯着眼睛笑道：&ldo;这话真的吗？&rdo;陈国英道：&ldo;真的。&rdo;陆无涯道：&ldo;蒙你抬爱，算看得起我，那末，你猜我最钦佩的是谁呢？&rdo;陈国英一面抿着嘴笑，一面摇摇头。陆无涯道：&ldo;你是个绝顶的聪明人，不要装呆，你总应该知道的。&rdo;陈国英道：&ldo;这话奇了，你心里的事，我怎么猜得着呢？&rdo;陆无涯道：&ldo;你就随便说一个，看对不对。&rdo;陈国英道：&ldo;应该是俄国的列宁吧？&rdo;无涯道：&ldo;啊哟！太远！

太远！&rdo;陈国英道：&ldo;那么当是孙中山，或者是……&rdo;陆无涯道：&ldo;还是太远。我老实告诉你，这个人就在平等大学里，而且还是女性。这算说穿了，你应该知道吧？&rdo;

陈国英道：&ldo;难道我们女同学里面，还有你钦佩的吗？是密斯刘呢？还是密斯王呢？&rdo;

陆无涯把刀轻轻的敲着盘子道：&ldo;你这个人，真会作曲笔文章，我想把大观园伶牙俐齿的林妹妹请来，或者和你可以比一比，到底是谁会说话？像我们这一张笨嘴，只好宣告失败了。&rdo;陈国英道：&ldo;你把这个难题，教我猜，还说我会作曲笔，这不是冤枉吗？&rdo;陆无涯道：&ldo;你真猜不着吗？我就告诉你吧，我最钦佩的这个人，她的姓是东南西北的东字，加上一个耳朵旁，说得这样清楚，你当然明白了吧？&rdo;陈国英笑道：&ldo;难道说，先生还钦佩的是我吗？这就奇了，我这个人，哪样可教人家钦佩呢？&rdo;陆无涯道：&ldo;这是你太客气了。你的学问性情，在同学里，已经是不可多得，加上你……&rdo;陆无涯说到这里觉得太唐突了，便改口道：&ldo;你又比一切人用功，旁人我不晓得，就我个人而论，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密斯陈，我要说句鲁莽的话了，将来也不知哪个有福的，得着你作内助哩。&rdo;陈国英听了这句话，脸上不免一红。陆无涯道：&ldo;我这是真话，并不是和你开玩笑。我却有点非分的希望，很想和密斯陈作一个讨论学问的朋友，常常找个地方谈谈，不知道密斯陈赏光不赏光？&rdo;

陈国英先听他说有点非分的希望，心里不免一跳，后来听见他说，不过要常在一处谈谈，却又是没有料到的事。心里明明知道一男一女常在一处，不能没有下文，是不可答应的。况且今天到游艺园来的本意，原是想把两个人的交涉解决，从此摆脱关系。照他这样说，不但不能脱离关系，反多一层接近的机会了。但是人家说得冠冕堂皇，也没有什么理由，好拒绝人家呀。只得说道：&ldo;那是很好的事，很希望陆先生能常常指教我，讨论两个字，我还不配说呢！&rdo;陆无涯道：&ldo;这些客气话，我都不必说，密斯陈答应了我这个要求，我是快活得很。那么，我们要不要订一个时间呢？&rdo;陈国英想道：&ldo;好啊，又进了一步了。&rdo;便说道：&ldo;那倒不必，我随时可以到陆先生那里去请教。&rdo;陆无涯想了一想，说道：&ldo;也好。&rdo;说着话，茶房已经是端上咖啡来了，陆无涯便拿钱会了账。陈国英道：&ldo;我本来要谢谢先生，反而叫陆先生请了我，这话怎么说？&rdo;陆无涯道：&ldo;不成问题，不成问题，我们既然是至好，还拘形式吗？&rdo;说着便在大衣袋里面把一瓶香水，和一块红绸手绢拿了出来，笑嘻嘻的递给陈国英道：&ldo;这东西，不过聊表寸心，作一个纪念，密斯陈可不要嫌少？&rdo;陈国英又没有料到他有这一着。受下呢，这个东西，送得太尴尬；不受呢，又给人家下不去。只得说&ldo;多谢多谢&rdo;，倒说不出别的什么来。陆无涯道：&ldo;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我们是不拘形式的呀！&rdo;便把东西望陈国英身上乱塞，一定要她收下。她没有法子再推却，只得收了。陆无涯道：&ldo;今天晚上，月色很好，不大很冷，我们在场地上踏踏月，好不好？&rdo;陈国英道：&ldo;可以的。&rdo;陆无涯听了这话，便在衣架上，将陈国英的大红毛绳围巾，取在手里。这时茶房正送过手巾来，陈国英当着人家的面，又不好拦住他，只得罢了。陆无涯却亲亲热热的替她把围巾围上，然后自己穿上大衣，带着陈国英到外面场地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