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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这时，一轮寒月，照着满地雪白，由这边朝东南望去，看见先农坛里面，一片旷野，零零落落的黑影，一堆一堆的排着，都是老柏树。那座钟楼，在这荒凉的月地上，巍然高挺，很有画意。陆无涯道：&ldo;密斯陈，你看这月色多好啊！在北京这个地方，一个冬天，像这样的良夜，可没有几回呢。&rdo;说着话，两个人并排走着，已经走到荷花池的那边，只有些枯树远远近近在月亮底下，杈杈桠桠的立着，一个人影子也没有。路旁糙亭子里的玻璃灯，挂在亭子柱上，一摇一荡，发出些似黄不白的亮光，照得亭子里，暗一阵，亮一阵。陆无涯指着老戏场那边道：&ldo;你看！那里电光灿烂，锣鼓喧天，却越显得这里冷静的了。我想游艺园里的游人，能抛了那种热闹，来领略这种冷静，也不过你我。你看对不对？&rdo;这时，陈国英坐在路旁一张露椅上，陆无涯也不知不觉的坐下来。陆无涯又道：&ldo;我和你，有许多性情相同的地方，奇怪不奇怪？而且我们今晚坐在这里谈天，更是没有想到的事情。人说有缘，我们也总算得有缘了。&rdo;陈国英听了这话，并不做声，陆无涯笑道：&ldo;和美人在月下谈天，是人间第一种艳福，今天密斯陈能和我在一处谈天，我不知几生修到，我希望可一而可再才好。&rdo;陈国英听了这话还是不做声，扭转身去，低着头弄围巾上的穗子。陆无涯道：&ldo;你们穿这个短袖子的衣服，露出白的手来，好看是好看，就是冷得有一点难受哩！&rdo;说着，便伸手过去，握着陈国英的手道：&ldo;可不是冰冷的吗？&rdo;陈国英把手一缩，把陆无涯的手一推道：&ldo;不要胡闹。&rdo;陆无涯笑道：

&ldo;这就算胡闹吗？还有比这更胡闹的呢。&rso;脱着话，又伸手把陈国英的手，紧紧的握着，只是格格的笑。陈国英一点儿也不推动，她索性扭转身子来，朝着陆无涯道：

&ldo;你为什么忽然不老实起来？那末，我以后不敢和你交朋友了。&rdo;陈国英嘴里虽然还强硬，可是心里乱的了不得，脸上热得像火烧一样。陆无涯道：&ldo;我老实告诉你罢。&rdo;正要往下说，远远的一个黑影子一闪，慢慢的就走了过来。听见他走的脚步声，得得的响，好像他穿的是皮鞋，不用说，这是那最爱多事的警察。陈国英机伶不过，早离开陆无涯，坐在椅子的那一头。那警察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对他们看了一看，没有说什么，也就走了。陆无涯倒吓了一跳，其实这样的事，游艺园里面哪天不有十几起。尤其是夏天，满花园的露椅上触目皆是，警察精神有限，也管不了许多咧。陈国英和陆无涯，在游艺园里面，又犯了几个圈子，各处的玩艺儿，都已散场，已经十二点以外了。陆无涯道：&ldo;糟了，我只管和你说话，却没有留心时候。

密斯陈回到寄宿舍里去，里面还能开门吗？&rdo;陈国英道：&ldo;寄宿舍里哪里得进去，我只有到姑母家里去寄宿了。&rdo;陆无涯笑道：&ldo;半夜三更，到亲戚家里做客，也不像样吧？&rdo;陈国英道：&ldo;没有法子啊！&rdo;陆无涯道：&ldo;不要紧，不要紧，我们回到东城去再说。&rdo;两个人就雇了车子，同路回到东城去了。他们回东城之后，一宿无话。

第五回选色柳城疏狂容半夕销魂花下遗恨已千秋从这一天起，他们就发生了密切的关系。当杨杏园吴碧波二人，在他公寓里说话的时候，他们俩，已经用他俩的成分，制造了一件小东西。陆无涯正在这里想，要如何解决。明知道现在的新夫妇，结婚两三个月添出了小孩子，满不算回事，不妨马上补行结婚的。可是有一层，一个是有妇之夫，一个又是有夫之妇，这个婚姻如何可以成就呢？当他为难的时候，朋友去问他，他怎么不红脸呢？好在吴杨二人，对于他这一桩事，早有所闻的了，也不去深究。在这公寓里，南天北地的，谈了一阵子，也就各自回去了。

杨杏园到了家里，长班给了他一张名片，说有个人来拜望他，杨杏园把名片一看，是幸福报的编辑陈若狂。因问那长班道：&ldo;他没有说什么就走了吗？&rdo;长班道：

&ldo;他说有事和您谈，约在今天晚上九点钟通电话。&rdo;杨杏园心想：&ldo;他和我有什么可谈的呢？我们还是生朋友啊，不过在胡同里同逛一两回罢了。人家说嫖界的朋友，最容易熟，照这样看来，真有点不错。&rdo;到了晚上，杨杏园到了报馆里，又和何剑尘提起此事。何剑尘笑道：&ldo;这人却是嫖学专家，你要愿意逛，要向他多多领教才是。&rdo;这时，史诚然也在那边翻译稿子，听见他们说起嫖经，他又禁不住插嘴了，说道：&ldo;这人的嫖学，实在不错，他还很懂经济学的原则啦。他应酬朋友的时候，是在班子里混，要是一个人呢，他就降级到二等茶室里去了。二等叫作柳城，不看花而折柳，比较是经济的。&rdo;何剑尘笑道：&ldo;你怎样会知道的？靠不住，你和他，也是同志吧？&rdo;史诚然红着脸道：&ldo;没有的话。&rdo;杨杏园道：&ldo;这事说来，有点影子，我很疑心了。有一次早起，我走观音寺过，我碰见你和陈若狂两人冒冒失失，从朱茅胡同钻了出来，这不能说是并无其事吧？&rdo;说到这里，那位陈若狂先生，正由外面闯了进来。说道：&ldo;好哇，你们背后论我的是非。&rdo;杨杏园道：&ldo;并非是骂你。&rdo;就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陈若狂笑嘻嘻的说道：&ldo;事是有的，我们穷一点，只好不得已而思其次了。&rdo;杨杏园对史诚然道：&ldo;人家画供了，你还赖什么。这里面的风味，我还没有尝过，你今日带我去瞻仰瞻仰，好不好？&rdo;何剑尘皱着眉道：

&ldo;这里面一言难尽，我看你不去也罢。&rdo;杨杏园笑道：&ldo;越是糟，我倒越要去看看，作兴很可以给我们一点描写的材料。&rdo;陈若狂笑道：&ldo;这里面，何尝没有好的。剑尘也未免一笔抹煞了。不过房间里点缀，却是差一点，然而这和我们逛的目的，并没有关系啊！&rdo;杨杏园笑道：&ldo;既然如此，很好，回头我们把事办完，可以就去拜访你的贵相知。不过一层，我还不懂这里面的规矩，你要随时指点给我，免得我出丑才好啊。&rdo;陈若狂道：&ldo;这分明是你挖苦我们了，岂有个花国的老手，还会到柳城里去翻筋斗吗？&rdo;杨杏园笑道：&ldo;请你稍等一会，我们就走。&rdo;说着，当真低起头来，赶快发稿。到了十一点钟，稿子差不多发齐，杨杏园隔着桌子，和何剑尘一拱手道：&ldo;偏劳偏劳：&rdo;便对史陈二人笑道：&ldo;请你们履行条约。&rdo;陈若狂笑道：

&ldo;当真去吗？&rdo;史诚然道：&ldo;去是去的，却有一件，我请你不要坐包车去。这班车夫，最喜欢向人家报告主人行动。我们逛二等窑子，要让他们在门房里大谈几天了。&rdo;

杨杏园道：&ldo;反正路不多，走去也行。&rdo;说毕，三人便走出报馆，往胡同里而来。

一到了留守卫，只见三个一群，五个一堆，人却拥挤得很。杨杏园道：&ldo;你们到底上哪一家呀？这个地方，要碰到熟人，怪寒磅的。&rdo;陈史二人，彼此商量了一阵，议定了先到小朱茅胡同芝兰院。杨杏园这又要长见识了。一进门，照班子里一样，门口也有几个粗人坐着，见客进来，也使劲喊了一句来嘿呵的声音。走进院子，有几个作小生意买卖的，把提篮放在地下，操着不南不北的声音，吆唤着道：&ldo;口香糖，牛奶糖，鸭肫肝。&rdo;这边有一个人，背着一个大喇叭，口里吆唤着道：&ldo;唱话匣子。&rdo;转角的房门口，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手上敲着竹片，拍拍的直响，口里唱着梆子腔，&ldo;那边厢，又来了，王氏宝钏&rdo;，敢情是向嫖客讨钱。这种声音，就闹成了一片。对着院子，有一间屋子门口，站着一个梳元宝头的老妈，把一只手撑起白布门帘子，口里嚷道：&ldo;都来见见呀！&rdo;声音又大又尖，十分刺耳。这时院里的姑娘，便一个一个的，走到那房门口，好像军人立正似的，站一下就走。那老妈子便来一个报一个，说道：&ldo;排三，排五，排七。&rdo;杨杏园想道：&ldo;常常看见花报上，载的什么排几排几，原来就是她们的台甫。&rdo;他正在这里看热闹，旁边来了一个姑娘，笑着喊道：&ldo;老陈呀。&rdo;一言未了，走到陈若狂面前，把头上的帽子抢了下来，拿在手里，一选连声的叫找屋子。一面又拉着史诚然的手道：&ldo;不要走。&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