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安在副驾驶座上渐渐睡着了,手指却依然紧紧勾着那根绳子,一点儿也不愿意松开。红灯的时候,陆博远静静看着裴子安,捏了捏他滚烫的耳垂。他想,这一次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人生哪有那么多个五年,他不想再后悔一次。
陆博远翻遍了全身也没找到裴子安的钥匙,想了想可能是掉在了哪儿,于是把他载回了自己家。裴子安一路上都很乖,没想到一进门忽然一阵晕眩,肚子里翻江倒海特别想吐。他没来得及和陆博远说,挥开他朝厕所里跑,可裴子安忘了自己醉了酒,方向感也跟着失灵,推开的并不是厕所的门,而是那间陆博远藏着掖着不愿意让他看的房间。
房间里摆着满满当当的陶器,陈列摆放的方式分明和裴子安从前的陶瓷工作室一模一样。但裴子安并没意识到这点,他只是慌乱抓起手边的一个罐子,闷头吐起来。
他吐到眼角沁出了眼泪,一身酒臭狼狈得要命,意识却渐渐清晰,生出许多胡思乱想。
陆博远一下下顺着他的背,问他好些了吗,裴子安感受到热流随着贴在他肌肤上的手掌,一直从支起的蝴蝶骨蔓延到脊椎的末端,像是黄昏时分莫名的一阵风,带来一些花香和热气,撩拨着他的心弦。
陆博远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漱口,裴子安睁开眼睛看了一圈房间里的陈设,他又觉得也许自己并没有酒醒,不然怎么会看见五年前的工作室,他对那里太熟悉了,他记得他和陆博远在工作间一起做了一个失败的黑陶,后来被他砸烂了,他还记得他们无数次的接吻拥抱以及做爱,陆博远喜欢把他抱起来,看裴子安惊叫着用双腿去攀他。
裴子安问陆博远,我是在做梦吗,还是回到过去了……
陆博远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裴子安发红的眼尾,说:“你哭太多次了。”
裴子安以为陆博远是在抱怨他明明分手却还装模作样,慌乱地垂下眼睛道歉:“对不起,我喝多了,我不是想……”
可他还没说完,陆博远打断了他,问:“酒醒了吗?”
裴子安点了点头,不知道陆博远想做什么,但他听到胸膛里急促跳动的声音。
陆博远站起身朝他伸出手,裴子安下意识地牵住了他,他以为陆博远很快就会放开,但他没有,他一直牵着裴子安的手,靠近架子上的陶罐。
那是一个形状很奇特的陶罐,用了质朴的泥条盘筑法,泥条还粗细不均,印着一些指纹的印记。裴子安一眼就知道这是个新手的作品,手法很笨拙,造型却还不错,很像他从前的一些作品。
他注意到罐子下贴的标签,写着一个日期,是四年前的某一天。裴子安看了看陆博远,不知道这罐子有何深意,但陆博远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只是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每一件陶器都有日期,整整四年,没有间断,制作者的技巧也越来越成熟,渐渐脱离模仿的痕迹,有了自己的风格。
在展柜的最后,裴子安看见了一只没有烧制成功的黑陶,不仅如此它甚至是破碎之后再度拼合起来的,红黑交杂的陶片之间有着明显修复的痕迹。
裴子安伸出手指去触摸那些斑驳的痕迹,喉头生气一股紧涩感,他想问陆博远,你为什么做了那么多陶塑。
可是说到一半他就说不下去,四年,应该就是陆博远发生事故之后,他摸上了陶土和转轮,试着触碰裴子安昔日的梦想,他想做什么呢?是囿于悔意与思念,于是想要代替对方完成从前的梦吗?
原来他们竟有着同样的想法。
陆博远对他说:“对不起,上次吼了你,其实我是怕你知道,原来我也是个被困在过去的胆小鬼……”
“不怪你的。”裴子安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跟着摇了摇头:“是我的错,你为了救糖栗子才受的伤,是我害了你。”
此刻,陆博远终于知道了裴子安要离开的原因,他生出一种苦笑不得的无奈感,既为裴子安自说自话的离开而生气,又为对方将他如此珍视而心软,没想到两个相爱的人竟都在自卑与愧疚中无法释怀。他轻柔地望着他,擦去了裴子安源源不断的眼泪:“知道没有办法继续考古的时候,我是遗憾的,但我不后悔。从五年前离开你之后,我就告诉自己,以后与裴子安有关的任何事,我都不要再后悔。”
“所以,你愿意留下来吗。”
裴子安觉得这世上不会再有比陆博远更好的人,陆博远的眼睛是有光的,拽着沉入湖底的裴子安走上岸,他现在还是不能释怀,但陆博远需要他,他便愿意留下,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偿还。
陆博远想时间还很长,他会补上裴子安心里的那道裂缝,只要他愿意留下就好。
他们在四面的陶罐注视下深情拥吻,经历了种种,彼此伤痕累累,在接吻时却仿佛回到了五年前。
陆博远用手掌抚摸裴子安的背脊,感受到掌心下颤抖的肌肤互相贴近,仿佛两团陶土糅合在一起,渐渐融为一体。
……
……
……
裴子安感觉自己如同一只颠簸的小船,浑身激荡着暴风骤雨一般的快·感,但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心里满溢的情感找到出口。
“我好爱你,陆博远。”裴子安的手指插进陆博远的乱发中,他的意识被融化了,铸成一个只会诉说爱语的机器人,爱陆博远,就是唯一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