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竹月娇真的端了碗饭来喂满儿,一面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搭,小小声地。屋外,北风愈吹愈紧峭,雪花也愈飘愈张狂,漫空飞舞着,落地悄然无声,默默堆积起一片苍凉的惨白,就如同某人的脸色,愈来愈白,愈来愈白……☆ ☆ ☆陕北的冬季漫长严寒,少有雨雪,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譬如这年冬季,北风呼呼拚命吼,雪花也卯起来下个不停,冷到了极点,这种气候对身体孱弱的人而言可不是好事,一个不留神就会病得东倒西歪……「快!快!取雪水来,那才够冷!」一大清早,允禄就开始发热,刚过晌午,他已经高烧到不省人事,还抽筋,急得一群人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就只为了要替他退烧。满儿不断用雪水拧毛巾好敷在他的额头上退烧,冻得一双柔荑红通通的,她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的继续拧冰毛巾,竹月莲、竹月娇要帮她,她打死不肯,竹承明看得心疼不已,终于下定了决心。「满儿,往后咱们之间不再论立场,只论亲情,这样可好?」但满儿只飞快地瞥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竹承明看出那一眼的含义,不禁沉重地叹了口气。倘若允禄死了,往后也不用再争什么立场或亲情了。好不容易,近傍晚时分,允禄的高烧终于逐渐消退下来,可是满儿不过才松出半口气,玉含烟的警告就杀了过来。「他还会再发烧,只不知他还能撑多久?」一颗心顿时坠落到谷底,满儿不知所措地呆住,不是慌乱,也不是哀伤,只是呆住。难道他撑过了那一劫,却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吗?然后,就在满儿处在最绝望的尽头,随时准备要跟着允禄一起走的时候,有两个满儿期待许久的人终于赶到了。「夫人,我们来了!」是塔布和乌尔泰。在死穴被解开后的翌日,满儿便修书一封请竹月莲偷偷替她找个可靠的人送去给小七,信中不仅详述允禄此刻的身体状况,也请小七把她真正的身世背景转告塔布。因为她需要人帮忙,而她真正信任的人除了小七之外就是塔布。但若是要让塔布来帮她,势必要先让他全盘了解真正的内情,再由他自己决定帮或不帮她,这当然有点冒险,后果也可能很可怕,但她此时此刻一心只在允禄身上,再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幸好,塔布来了,她果然没错信他。「你们……终于来了!」见满儿一副又是惊愕又是狂喜的古怪表情,塔布不禁笑了一下。「夫人,记得当年爷要带您离开京里时,奴才便曾说过,奴才两个伺候的从来不是庄亲王,而是爷,所以,夫人,无论您是什么身分,在奴才两个心里,您只是爷最心爱的妻子,如此而已。」听塔布如此诚挚的言语,满儿揪着他的衣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塔布,塔布,我等你好久了啊!」「对不起,夫人,一得知爷的状况,奴才特地跑了一趟宫里,请密太妃娘娘和大格格帮忙『拿』了一点东西出来,这才耽搁了一些时候。」「我……我只信任你们两个……」「夫人,您且放宽心,奴才两个会好好照顾爷的。」一侧,竹承明看得满心苦涩,没想到在满儿心里,亲生的汉人爹竟比不上两个满人奴才。「那么,能否先让奴才两个了解一下爷的情况到底如何?」塔布细心地问。满儿无助地望向玉含烟。「这个……」她哪里知道允禄的情况到底如何,只知道他快病死了呀!玉含烟会意,立刻把允禄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告诉塔布。「……由于他的功力全失,内伤沉重,身体极度孱弱,因此虽然这只是一场小小的风寒,也已经足够夺去他的性命,尽管我们已设法用各种珍贵药材来为他疗治,但药效始终太缓慢,现在我们只能够尽人事听天命了。」塔布神色凝重地蹙着眉头。「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玉含烟沉吟一会儿。「还有一个办法,但有也等于没有……」一听还有其他办法,满儿和塔布不约而同大叫:「快说!」玉含烟又思索了会儿。「有张药王孙思邈传下来的药方子,对于心脉腑脏遭伤几乎有起死回生之奇效,而且药效奇快无比,没病没痛的人服了也可以延年益寿常保青春,但由于药材不易寻找,所以没能广为流传……」「不会是王母娘娘的蟠桃果吧?」满儿喃喃道。「当然不是,年角鹿的角、黄灵芝、乌灵首、红角翼蛇胆、天山雪莲,这些都是极其珍贵罕有的药材,但只要多耗点时间和银两总还是找得着,可是……」玉含烟顿了一下。「唯有紫玉人蔘不是有时间、有银两就可以得到的。」「紫玉人蔘?」段复保惊呼,瞄了一下竹月仙,眼神极为古怪。「那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蔘中之帝王,出自雪山之绝巅,隐生于万年冰雪之下,五百年成形,又五百年如红玉,再五百年透紫,如此罕异之药材,这……这……」「所以我才说这办法有也等于没有啊!」玉含烟无奈地说。「更何况王爷需要的不只一支紫玉人蔘,他得用上三支……」不会吧,要三支?一支就希望渺茫了,还要三支?她还是跟他一起死比较简单吧!「为什么?」这句疑问,满儿几乎是扯喉咙尖叫出来的。「因为一帖药便得用上一支紫玉人蔘。」玉含烟解释道。「头一帖服下后,每日以真力为他打通经脉两次,这样连续七日,扭曲受损的经脉便可痊愈,王爷的功力也能够回复原来。但由于王爷的内伤甚为沉重,因此第二帖服下后,王爷的内伤也仅能痊愈一半,还得再服下第三帖后才能完全痊愈,所以我才说需要三支。」满儿怔楞半晌,沮丧地垂下螓首。「看来真的没办法了,也许我们应该……」「我有一支紫玉人蔘。」众人一怔,旋即异口同声大吼:「妳有?」口水喷得竹月仙掩面连退好几步。「我有,是段大哥送我的。」竹月仙轻轻颔首。「虽然一支紫玉人蔘不够治好他的内伤,但只要功力能够恢复,他就可以自行抵抗病痛了不是吗?不过……」原来是男人讨好女人的礼物,难怪刚刚段复保会用那样古怪的眼神看竹月仙。然而,竹月仙最后那两个字「不过」立刻又浇熄了满儿刚涌上心头的兴奋,不必用到脑筋想就可以猜到竹月仙的意图,而且不只是她,其他女人也都猜着了,竹月娇和王瑞雪一齐翻白眼,玉含烟低叹着摇摇头,竹月莲……「有条件?」她了然于心地问。「要满儿把妹夫让给你?」「不,是『还』。」竹月仙修正道。「别忘了,是我先认识金禄的。」「可是他不要妳!」竹月莲残忍地说,已经很厌烦竹月仙那种一厢情愿的感情了。竹月仙嘴角抽搐了一下,笑容不改。「不,他当然要我,之前他只是因为伤太重,神智不清才会拒绝我,事实上他是要我的,因为是我先认识他的,他一直记得我,只是不知道上哪里去找我……」她叨叨絮絮地说个不停,听上去是在解释,其实是在安慰自己,众人不禁面面相觑,猜想这条路多半是行不通了。竹承明皱眉考虑片刻后,悄悄来到满儿身边耳语。「放心,我们会设法说服她,就算是骗也会骗来给你!」语毕即赶着其他人出去,打算另外找间堂屋坐下来,联合大家一起对竹月仙作长期抗战。满儿不禁有些感动,眼眶微微湿润了。这是头一回,竹承明抛开了立场,单纯只为「他的女婿」设想,全然没考虑到允禄若是恢复功力后是否不利于复明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