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站在哪里?该不会只有声音,对吧?我虽然看不到,但是我能感觉到。让我感觉你的存在,否则我的心脏一定会停止跳动,我的脑浆也会迸出的。不管是人还是其他什么,让我摸一下,否则我会死掉的。”
他的手伸了出来,摸索着。我将他的手抓住,之后用双手将它握住。
“是她的手!”他叫道,“她的手指纤细、修长!如果真的是她,那么不该只有手,还应该有其他。”
这个男人挣脱了我的双手,向上抓住了我的胳膊、肩膀、脖子。他牢牢地搂着我的腰,让我紧紧地靠着他。
“是简吗?哦,这个是什么?像她的身体,像她一样的身材。”
“还有她的声音呢。”我补充道,“她整个人都在这里了,还有她的心。上帝保佑你,先生!能让我再次靠近你,我真的很高兴。”
“简?爱!简?爱!”他只是这样大声地叫着。
“我亲爱的主人,”我回答道,“我是简?爱。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又回到你的身边了。”
“真的?是她本人?我活泼开朗的简?爱?”
“你已经碰到我了,先生。你抱着我,抱紧些,感受到了吗?我并不是像尸体一样冰冷啊,也不像空气一样空,对吗?”
“我活生生的宝贝!这些就是她的四肢,还有那些,就是她的五官。但是,在经历那样的痛苦之后,我应该没有这样的福气了。这只是一个梦,对吗?我时常在晚上做这样的梦。一次又一次心贴心地交流,就像现在一样,我亲吻她,认为她是爱我的,并且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从今天起,先生,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
“永远不会,这个影子是这样说的吗?可是当我一觉醒来,总是空欢喜一场,白白地受嘲弄。我孤苦凄凉,我的生活陷入黑暗,绝望、寂寞。我的灵魂已经干渴,却不允许喝水;我的心灵祈求食物,却没有人能够给我食物。温暖柔美的梦境啊,现在你依偎在我的怀抱中,但你还是会飞走,就如同在此之前众多的你的姐妹那样。可是,再亲吻我一下,再拥抱我一下再走吧,简。”
“过来,先生——过来。”
我把嘴唇紧紧地贴在他曾经炯炯有神但现在已经失去光泽的眼睛上。我又将他的头发从额前拨开,吻了下去。他好像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真的是你——是简吗,你真的回到我的身边了?”
“是的。”
“你没有死在河沟里或淹死在溪水中?你没有憔悴不堪、颠沛流离地远走他乡?”
“没有,先生。我现在已经完全独立了。”
“独立?这是什么意思,简?”
“我在马德拉的叔叔去世了,他留下了五千英镑给我。”
“哦,这可真够实在的——是真的!”他喊道,“我想我肯定不会做这样的梦。而且,还是她独特的嗓音和语调,是那么活泼、调皮,还是那么温柔,已经将我枯萎的心唤醒了。你又给了它生命。等等,简,你已经独立了?是一个有钱的女人了?”
“是很有钱,先生。如果你不让我和你生活在一起,那我就在你的房子旁再建造一栋,当你晚上需要人做伴的时候,你可以过来,来我的客厅坐坐。”
“你有钱了,简。不用说,现在你一定也有朋友,他们会照顾你,不会允许你同一个像我这样的瞎子在一起的。”
“我对你说的是,我独立了,先生。我有钱了,可以自己做主了。”
“这么说,你愿意和我待在一起?”
“当然啊——不过,除非你反对。我愿意做你的邻居、护士、管家。我觉得你现在很孤独,我想成为你的伙伴,读书给你听,陪你一起散步,与你坐在一起聊天,服侍你,成为你的眼睛和手。你不要再悲伤忧郁了,我亲爱的主人。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感觉到寂寞、孤单。”
他没有说话,脸上的神情又变得严肃了,好像有些走神。他叹了口气,嘴巴张开又合上,好像有话要说。我觉得有些尴尬了,担心是不是自己提议要与他为伴,其实只是自作多情。又或者是我太过坦白,让他觉得超越了礼数。再或者他就像圣约翰一样,通过我的粗俗言论看到了不得体的我。其实,我这样说,是想告诉他我要做他的妻子。我的心里一直有这份期待,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我认为,并且十分肯定地觉得他会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他并没有向我说出这样的话,连暗示都没有,并且表情越来越阴沉。所以,我突然感觉到,我弄错了,全部都错了,或许我现在处于一种傻瓜的境地。于是,我开始轻轻地挪动身体,想要脱离他的怀抱,但是他将我抱得更紧。
“不——不——简。你不能离开。不——我已经触摸到你了,听到你的声音了,感受到你的爱抚了——你甜蜜的抚慰。我再也不能失去这样的欢乐了,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但是我必须拥有你。或许别人会嘲笑我,说我荒唐、自私,但我不在乎,这都无关紧要。我的灵魂渴望你的存在,倘若我不能满足它的需求,那么它会给我的肉体带来致命的打击。”
“好啦,先生,我愿意与你在一起,我已经说过了啊。”
“没错,但是……我能够理解你所说的同我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我知道它同我的理解完全不同。或许你已经下定决心要和我相守一辈子,但只是待在我的身边和椅子旁,就像一位好心的小护士那样伺候我。你有一颗真诚炽热的心,你的灵魂慷慨大度,所以它能让你为我这个可怜的人作任何牺牲,而那样对我来说,无疑应该满足了。但是我想,如果那样,我对你的情感就只能如同父亲对女儿一样。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你觉得我该怎样想,那我就怎样想吧,先生。我愿意只做你的小护士,如果你觉得这样更好。”
“可是你不能永远做我的护士啊,珍妮特。你还年轻,将来你得结婚。”
“结婚与否,我不在乎。”
“你应当在乎,珍妮特。如果现在我还像以前一样,我会努力地让你去在乎,可是,我现在已经双目失明,简直就是个累赘!”
他的脸又变得阴沉了,并且不再说话。我却高兴起来。于是,我的胆子更大了。他后面的话让我知道了他心里的矛盾,但这些我是不在乎的。我完全摆脱了刚才的失落和尴尬,说话的语气也活跃了许多。
“现在已经到了将你重新变回人的时候了。”我说着拨开他那又粗又长、很久没有整理过的头发,“因为我知道你正在蜕变成一头狮子,或是像狮子一类的东西。你现在的模样就像是田野里的尼布甲尼撒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