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远途一面想,一面冷笑。转而又琢磨,自己还是得把“真相”散步出去,以免让众人只信程屹一家之言。有了心思,他便去谋划。虽然失了一批宗门的亲近,可在当下,仍有无数势力愿意与无相宗共同进退。没过多久,一出“某门掌门大感失望,上门质问郑远途,又从郑远途口中得知另一个角度的‘真相’”的戏码流传开来。“就这样?”不少修士忍不住问。“就是这样。”那些消息更灵通的人点点头,自己也很惊诧,“原本觉得,事情闹到这等地步,就算迟了一百多年,无相宗也总要出面给程尊者一些补偿。结果呢,齐宗主还是闭关不出,郑长老也只有这么一点儿动静。倒像是在告诉大伙儿,这都是与他无干之事,莫要找他计较——可是,他又如何算得上‘无干’?”众人心有戚戚,又说:“程尊者好心胸!与如此仇人相对百年,竟然还是什么都没做。”“谁说不是?若是旁人,我定要觉得这是窝囊。可程尊者,他还是金丹的时候,就引得无数分神、化神甘愿在座次上排在后头。如今到了元婴,炼器手段愈是炉火纯青。看景州城就知道了,住在里头过得可不就是神仙日子?这等大能,说白了,不过是觉得无相宗那些事儿配不上让他费心。”“对对,正是这个道理!”一片对程屹的夸赞当中,郑远途:“竖子狡猾!”随着话音,他洞府里的法器、灵阵又裂了一轮儿。想到上次更换时账上的数字,郑远途面皮微微紧绷。纵是心中厌烦,此刻依然深吸一口气,暂且压下怒意。好一招以退为进!如今看来,程屹竟是在百年前就布下此局。一步一步,将无相宗置于那大不韪境地。他自己呢,则是清清白白,作壁上观。但是——郑远途冷笑。既要装模作样,那便一直装下去吧。从今日开始,他无论出什么事,旁人都会觉得那是程屹所为。某种程度上,对方的做法,算是给他一重安全保障。想到这里,郑远途志得意满地笑了。他却没有想到,这是往后许多岁月里,自己最后一段轻松的时候。早前,无相宗新弟子大量减少的事儿,已经在飞云大陆上流传一番。过去修士们把这当做心头圣地。但凡觉得自己有些天赋,便会在收徒之年不顾一切代价地向宗门奔去。许多人甚至会提早三年、五年,乃至十年出发,只为给自己一个机会。可眼下,那么多人都放弃了,定然是学堂当真有其独到之处。自己呢,是不是也该换换心思?这么一想,流失的新弟子更多。可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不少人信奉一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仍愿来无相宗山门之外的城镇当中等候。“道友,你也要走吗?”“是。无相宗如此行事,我实在……听说琼天学堂是当真不错,怎么样,要不要前去看看?”“哈哈,我也是这个意思,咱们不妨在路上结伴!”类似于此的对话,开始每天都发生在就这部分城镇中。在郑远途还笃信于程屹不敢对自己动手的时候,原本热闹繁华的街道已经空了一半。光是这样,倒也不至于引起郑远途的注意力。真正让他震怒、震怒之后又浮现出少许恐慌的,是另一件事。无相宗号称七十二峰,每一峰都有不同的传承。真正数量或许有出入,“多”之一字却是对的。过去,郑远途先是对此向往,又是以之为傲。眼下,却有弟子匆匆来报:“师父,不好了!!!”郑远途先斥:“出了什么事儿,值得你这样慌张?!若不能静心,你还是——”“师父!”那弟子又叫了一声,竟是打断了郑远途的话,“刀峰、丹峰、药峰……共有十六峰的峰主,要带着麾下弟子独立出去,自创门派!”师门不容(146)郑远途愣住。弟子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脑袋便是“嗡”的一声,难以想明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前头说,”郑远途问,“是谁,要干什么?”弟子满心慌乱,把自己前头的话重复一遍。郑远途瞳仁震荡,身形微晃。喉间涌出一点腥甜,他却无心留意。还是弟子颤颤巍巍地看着这一幕,小声提醒:“师父……”郑远途倏忽惊醒。而后,他腰间长剑从鞘中抽离,剑柄落在他的手上!脚踏杀气,郑远途怒火熊熊,走向外间!“张衡道,冯银侠,”一面走,他一面叫出这些名字,“云梦慈!”每一回开口,声音都要回荡在所有峰头之上!大量灵气随着他的动静倾泻而出,其中携卷让人胆寒的剑气,涌向所有被他叫到的名字主人!是,他是没有那样在意无相宗“衰落”。毕竟有前头多年积累的底蕴,纵然衰落,也强过无数寻常宗门。可现在,这些峰主的做法却相当于釜底抽薪,要直接毁去整个无相宗!这触碰了郑远途的底线,让他无法容忍!奔腾的剑气在山间冲刷,竟将无数山峦削去。四面八方皆有“隆隆”的坍塌声传出,宛若正片天地都让他撼动。尘土飞扬而起,遮蔽半边天色。无数弟子在这等浩大声势之下瑟瑟发抖,却也只能堪堪稳住身形、架起防御阵法。至于“逃跑”“躲藏”之类的选择,一时竟是无人去做。能逃、能躲到哪里去?入眼之处,头上脚下,都是一样的可怖光景!“莫要躲着了,”郑远途再度呵道,“还不速速现身、交出无相令牌!——看在往日交情份上,我允你们全须全尾地离开无相宗。以后若敢再回来,一律杀之!”“这……”弟子们愈是惊恐,“究竟发生了什么?”“母亲,”眼看曲徵祭出法器,封锁峰头,曲玉心头一片惶惶然,“究竟是怎么回事?咱们要如何才好?”曲徵心情复杂,看一眼女儿,却不知说什么才好。那么多人都看出来了,程屹手段是和缓、是磊落,却也是不打算放过无相宗。不单单要将无相宗挤下“第一宗门”的位置,还要让里头的长老、弟子们走哪儿都羞于提起自己出身的势力。这等情形当中,难怪有人想要离开。趁着大船还不曾倾颓,带着能带走的东西离去。另立山头,就算整体实力一落千丈,也毕竟得了个清白,不会再受程屹针对。更有甚者,运作得当的话,未必不能从中得到好处。然而,这条路子,唯独妙音峰不能走。“曲濯”两个字再度浮现在曲徵心头。可要说后悔,她又觉得:“倘若曲濯不是在妙音峰受委屈太多,他怕也不会一心记挂程屹,后头更是跟着程屹远走。”现在想想,所有事都是定数。“——够了,郑远途,莫要发疯!”天地震荡当中,那些被叫出名字的修士一一脚踩灵气、出现在空中。他们与郑远途相对,是以多敌一、声势浩大。不过,郑远途并不惧怕。宗主令便是他的底牌。有这玩意儿在手,他自能启动护宗大阵。到那时候,任有多少峰主作乱,统统要被大阵压下!他心情沉沉,谋划一切。这时候,听前方一名峰主开口,道:“程屹摆明了要无相宗不好过。分明是你们的问题,为何要让宗门上下所有弟子与你们陪葬?”“我们的问题?”手持令牌,郑远途冷笑,“当年程屹受罚,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场诸位峰主长老眼中!他求饶的动静、说自己冤屈的动静,可不光是我一人听到。”话音之间,灵光果真自宗主令上流淌而出。前方,诸多峰主相互看看,身形猛然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