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按住左胸口的位置,掌心之下,是始终不曾停息过的跃动,如此鲜活,是我仍活着的证明。
是啊,我还活着,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永远不可能会知道死亡会是怎样的感觉,也不会知道,尸体究竟为何物。
所以,虽然我很想用“行尸走肉”来形容现在的自己,可偏偏却也觉得自己并没有这样说的资格。
从龙族皇城步出的那一刻,我似乎是在瞬间丧失了所有感官。
也不然,或许所谓的“丧失”,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只是我为笼罩自己身心的麻木感,找的托辞而已。
我仍旧有视觉,我看得到头顶的天,是如何紧随我的脚步,一步步从光明变成黑暗。
我仍旧有听觉,我听得到周遭的声音,是何时从厌恶的咒骂,骤然演变成热烈的欢呼。
还有……
我还有痛觉……
眼睛在痛,痛到开始视线模糊。
鼻子在痛,痛到开始呼吸艰难。
嘴巴在痛,痛到开始剧烈颤动。
胸口在痛,胸口之下的心脏也在痛,痛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好奇怪,明明一切感官都还如此清晰,却又为何觉得自己已同行尸无异?
“瑾辰,你存活于世的价值何在?”
魔界阴霾的一片天,耳边充斥着魔界臣民们对于我“归家”的雀跃之声,我除了紧咬下唇,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之外,还能作何反应?
这里明明才是我的故乡,现在我回来了,却为何反而觉得自己“无家可归”?这种不和谐感,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谁,让我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小时候,我听母后说过,只有不畏惧死亡的人,才是这个世间的强者。
那时候的我,不明白“死亡”的意义,所以也就完全谈不上对其“畏惧”。但是,我也并不觉得自己是强大的,因为我对魔界以外的世界一无所知,我只是一只安逸于母后遮天羽翼下的雏鸟。
而现在,当我经历了叛逃和反抗之后,重新回到这里,我依然成不了强者。因为,我开始畏惧死亡。然而我畏惧的,不是这世间再无“瑾辰”此人,而是死亡之后的我,将会与这世界失去一切联系,断了所有羁绊——包括月见!
“呵……”
我苦笑,虽然现在也是一样,我回到了魔界,她还在她的龙族,我们之间或许再也无法相见,而且这一结果还是拜我亲手所赐,但至少——我再次伸手按住胸口——至少,她还存在于这里。
身后的侍卫们一路都跟着我,问了我许多问题,我却始终未曾回头看他们一眼,回答他们任何一个字,可我的冷漠,并未如愿浇灭他们重见皇子的热情,欢迎之词还在无休止地继续,我麻木许久的身体,也终于因着他们的此举渐渐恢复了各种本能。
譬如说——愤怒。
我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身后的那群家伙猝不及防地撞到我的背上,一个接着一个。
“啊……”
首先撞到我的人低呼一声,待见到我微侧的身子,和睥睨的目光之后,即刻整顿了自身的站姿,垂下头开始向我赔不是。
不过,晚了!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端出了自己身为魔界大皇子的架子,赐予了他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以一句“放肆”,了结了他的一生。不带一点犹豫,没有半点罪恶感。
这之后,再无人敢继续跟随我的脚步前行,也再无人敢与我多说一个字。
没有人知道,在我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在我身上发生了些什么,他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曾经那个待人友善的大皇子,已随着当年我的出走,被一起埋葬在了时间的洪流里,如今回来的这个,是让人望而生畏,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本来,魔界中人,不是魔鬼,又能是什么?
至此,魔界,也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黑暗——不只是天,连所有魔界之人的心上,也都被蒙上了一层名为“阴暗晦涩”的外衣。
我不会无耻到企图否认,这就是我的“杰作”,我也不介意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魔界永不见天日也好,世界毁灭也好,都已与我无关了,但只有一个地方,谁都别妄想着将它玷污。
断魂河畔。
我将月见给我的那些种子,悉数种下,不惜一切代价用灵力为它们维持了一个适合生长的环境。
月见草,满岸的月见草,即便是在这样的地方,我终于还是让它们活下来了!
只是,它们也有着自己的骄傲,或是为了表达对周遭环境的不满,或是为了对现如今这个残酷冷血的我进行控诉,或是为了其他我不知道的种种原因,它们……终是不愿意绽放花朵。
我不会放弃,难道我失去了月见,连唯一能让我“睹物思人”的寄托也无法挽留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