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罔山与夜里甚是不同。巍峨群峰,烟霏露结,岚光霞隐。
宁远将他的阿黛葬在了山顶,于苍茫青翠之中,立其碑冢。他将那把祖传的匕首一并埋入土中,轻声道:
“待我百年之后,便来陪你。”
长风看着面色惨白,动作迟缓的宁远,心中打定了主意,走到他跟前,轻拍他的宽肩说道:
“宁远,你可愿随我回凉州?你射术精湛,忠肝义胆,实乃将才,定能为河西如虎添翼。”长风见他不语,又补了一句,“蓼州之祸的幕后主使还未查出,你若入了我河西军,行事也会更方便些。你与我曾一起出生入死,我们从今以后,便是兄弟。”
是了,杀人凶手还未找出,定要为阿黛报仇的。想到此处,宁远从那方青冢前起身,血红的眼中如淬火一般有了点点光芒。
他回望罔山似有万丈高的叠翠山峦。久在蓼州多年,他空有一身武艺,却不曾在广阔天地飞驰过。从前只道逍遥好,如今见了苍生满目疮痍,又没了惦念,不如放手搏一搏这世道。
想着想着,宁远握紧手中的弓箭,对长风猛点了点头,随即半跪在他身前:
“承蒙昭义伯不弃,宁远愿一生效忠河西,执鞭坠镫,之死靡它。”
“从此,你便是河西羽箭营的上骑都尉,河西军的射术并都交予你了。”
收了宁远作副将,乃是长风此生为数不多最为欣悦的时刻。
他恣意望着远山长,晓山青,浮云蔼蔼间,身旁有最为精锐的射手和最为精湛的神医在侧,肉身的病痛仿佛不值一提,隐没在他凌云壮志之后。
少年意气,志得意满,气吞山河,仿佛可以一夜彀弓无尽长空,一朝窥破命运天光。
众人回到宁远住处收拾行李,正欲快马加鞭回凉州报信。还没进门,并看到他们收留的那位叶姑娘冲了出来,见到辰霜便两眼汪汪,还未开口便先跪倒在地:
“神医,求你救救我阿娘,她快不行了。”
辰霜心中生疑,几天前刚诊过脉,应是已恢复的差不多了,为何会如此。她随叶姑娘进了屋内,果眼见那瘫痪女子正大口大口吐着血。辰霜坐在床边,覆上她的脉,果真感到极虚极弱。
“奇怪,她体内似是有两股毒素在斗法。这两种毒素同宗同源,本应相互克制。可不知为何,突然反让新染上的毒占了上风,化为急症。”
“好端端,怎会新染上毒呢?”长风由于担心,跟着进了门,问道。
“这新毒,并非其他,而正是蓼州尸丹毒。起初,我以为她只是因为未饮食而并未染毒,所以埋名巷独独她活了下来。”辰霜神色凝重起来,说出了自己的推断,“其实,她和其他人一样,一开始便中了尸丹毒,只是因为体内有另一种尸丹毒压制,所以并未有异样。而这几日,老毒无法再克制新毒,遭到反噬,于是她性命才岌岌可危。”
“你是说,在此之前,她还中过尸丹毒?这同一种毒还分不同属性吗?”
“即便是同一种毒,由于年限成分配比有异,自然不尽相同。由此看来,蓼州新制的这一批尸丹毒更为相当狠辣。可这位夫人之前体内之毒,是如何染上的呢?”
辰霜心中困惑不已,她先替这瘫痪女子施了针,稳住了病情。看她逐渐清醒后,便忍不住问她:
“这位夫人,你来蓼州城以前,身在何处,可有染过什么病否?”
那女子听到她如此问,神情忽然惊慌失措起来,摇着头口齿不清地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胡话,靠的最近的辰霜分明从她的胡言乱语中听到一句“别杀我”。
辰霜猛然回忆起叶姑娘冥婚那日头上那只金步摇,心中悸动不已。她从怀中取出那只金步摇,举在她眼前晃了一晃,问道:
“这金步摇,可是宫中之物?你可曾是长安皇宫中之人?”
金步摇的流苏振振欲飞,闪闪耀目,那女子先是一愣,随即竟以手覆面,遮住不断滚落的热泪。
“这金步摇,是当日娘娘赠予我的……我本是清鸾宫一名宫女,曾侍奉过暻妃娘娘。十年前宫变中逃出皇城……”
一旁的长风忽然瞳孔震动,他生怕自己听错了,疾步来到床边,厉声问道:
“你说什么?你曾在哪里侍奉?侍奉了谁?你说清楚!”
这女子显然被长风的阵仗吓到了,她求助的目光看向辰霜,往她身后躲。本在床前哭哭啼啼的叶姑娘见状,用瘦小的身体拦住几近暴走的长风,对他大喊道:
“你们不要抓我阿娘!不许你们欺负我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