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约而至,如黑色华盖罩在长安城的天空,吞尽一切光明。只有些许针尖儿似的灯火从瓦缝、门隙间渗透出来。东一处,西一处,各自之间却都藕断丝连,或敌对,或相亲。例如端亲王府,太尉尉迟
府,前后左右四大将军的府邸,以及些藏着人的零碎的旮旯犄角。
多少双眼睛,在这个漆黑的夜晚不眠,谋划着一场名为“争储”的风暴。
而下五更,夜深人静,再过不了多会儿,天就将亮起。
凌霄殿的灯火亮了一夜,时有人进进出出,到这会儿才宁静下来。
放下书卷,弘凌身体往后一仰,困倦地靠在铁木圈椅上,闭目沉沉地出了口气。
忙了一夜,把所有事情都梳理了一遍,这才歇下来。其实并不一定后半夜也要看书,只是……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那女人的脸。
真叫人心烦意乱。
弘凌按了按双眼间的鼻梁穴位,坐了一会儿还是不想睡,便出了凌霄殿。
黑夜渐渐褪色,东边天空亮起一线浅灰色,四下却还安静,整个东宫仿佛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一个人在死寂中走着。
一夜未睡,到底精神有些恍惚,弘凌回神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含英斋。
竹林悉率,他前阵子命人移栽来的玉兰花已被移除了,只剩千疮百孔的土坑。
弘凌凝眉,只觉那些土坑无比刺眼,她这是表明决心要与他决裂吗?
弘凌刚转身要返回,便听院门嘎吱一声开了,他应声回头,懒懒无神的眸子蓦地一亮,黑眸中映出个女子的缩影。
锦月刚推开院门,不想正对上弘凌在院外。视线相接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你……”
“你……”
又几乎是同时开口。
锦月低了低眸子,弘凌也恢复了些镇静,用平常的冷淡语气道:“你……昨夜宿在这里?”
锦月略有些不解,却也点了点头。“嗯,不宿在这儿会那在哪儿。”
说罢,锦月蓦地想到,弘凌可能以为她留宿在尚阳宫。抬眼一瞥,只见弘凌脸色略有些苍白憔悴,眼下青黑,然后,弘凌脸上素来的冷淡裂出些许笑意,如乌云密布的天空,忽然从缝隙里漏出几线阳光。
弘凌眸光闪了闪,声音似乎柔了一分:“你风寒未好,好好养身子。”
他说罢大步就走,如往常一样,总是一个人,锦月止不住上前一步:“多谢!”
弘凌一顿。
锦月:“多谢你让人熬的药,上回夜半,我也没来得及谢你……”
弘凌淡淡嗯了一声。从含英斋出来,一路回到凌霄殿,弘凌步伐不觉也轻快了些。明知道锦月回来东宫并不能代表什么,可是,他心底还是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仿佛……多了些信心。之前没有人来争抢她,他一直有把握将她
握在手里,现在,他却真切的感受到那种可能失去的感觉。让人煎熬……
目送弘凌走远,锦月才松了口气。
昨日和弘允意外相逢,锦月并没有来得及去尚阳宫。
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娘娘三大凤驾都驾临尚阳宫,她现在虽顶着徐云衣的名字,可骨子还是萧锦月,如何敢去那儿晃。是以在尚阳宫门口就分了别。
近日风寒睡得憋闷,锦月便想早起来透透气。阿竹和彩香起身,才发现锦月竟然已经起来,都赶忙打水来伺候。
小竹床上,小黎正睡得香,主仆三个都轻手轻脚的,免得吵醒娃娃。
阿竹拧了冒热气的帕子,呈给锦月:“姑娘今日怎起得这样早,精神气也好了许多。”
锦月笑笑,不语。
彩香心直口快:“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五皇子回来了,你看,这整个皇宫谁不高兴?”
锦月脸立时一僵,阿竹见状脸沉斥责彩香:“胡说什么,咱们是东宫的人,六皇子回来,也轮不上咱们高兴。你这样多嘴多舌,姑娘心好不想说你,我可不愿听你说这些胡话。”
彩香忐忑、歉疚地咬住舌尖,自知说错了话,锦月心中不觉烦闷:“你们下去吧,不必伺候了。”
两婢女噤声,小心地躬身答“诺”。屋子安静下来,窗外凉爽的空气蹿进屋里,锦月对着外头玉兰移走后留下的土坑,静坐出神。其实彩香说得没错,自己,确实是因为弘允回来高兴,连带精神都好了。而阿竹的话,又像一记闷锤敲在她头
顶。且不说隔着当年的恩怨,光说现在宫中的局势,弘凌和弘允就是势不两立的,只怕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弘允多么厉害啊,整个皇族都是他的后盾,弘凌若失去太子之位,十有八九会死在他手中。锦月思及此处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