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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陡然的落寞（第1页）

我曾经梦想着能够出去，可是，当我这时候真正地到达外面，却陡然感觉一阵落寞。老天真是作弄人，当我想和梁莎在外面的世界白头偕老的时候，他却把我丢到这与世隔绝的花朝村，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离开。当我爱上婉莹，不再想着离开，想和她一起生活下去的时候，却又有人将我们拆散，最后还要从我这里把她夺走，让她消失得不留痕迹。这时候，我又能这么轻易地出去，到达外面的世界。

我上岸，翻过一座小山丘，到了一个村庄。这些山区偏僻的小村，仍然跟我当初下乡的时候差不多，没有多少变化，房子仍然是石头堆砌的，从石头间的缝隙还能看到里面的摆设，房屋之间是狭窄的碎石路，一些小孩在嬉戏打闹，午后的阳光笼罩在这画面上，让我怀疑时间是不是停滞了，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只是地上多了一些装方便食品的塑料袋，而房前屋后多了一些鸡和猪，这才让我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这些在那时候是不让养的。

我在一户人家借宿了一晚，第二天搭他们村的拖拉机到了县城，又向他们借了点钱，坐班车回到城市。

十几年了，城市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人更多，车更多，货物更多，建筑更多，越来越能把其中的每个人湮没。以前的老建筑还存在，还有我记忆中的地名也大都存在，才让我慢慢重新认识这座城市，并且顺利到达我想去的地方。

我是来找苏鸣报仇的，可是，当我到达外面时，仇恨虽然没有消减，却并不那么迫切。我想先去祭奠父母，想见我的岳父母，想见一见梁莎。

我先坐公交到郊外，去父母的坟上祭奠，虽然我已经离开十几年，可是坟上依然干净整齐，显然梁莎和岳父母经常来祭扫，并没有因为我们的离开而把我们忘记。旁边还有一座墓，是属于我的，写着我的名字，贴着我的照片，用来安葬十四年前从这世界消失的李本华。我跪在父母和自己的坟前，痛哭流涕。

祭奠完，我就沿路走去我以前住的那所大学。地名没有多大的变化，还可以顺利找到那里，只是需要多留心路标。在路边的报刊厅，我看见一份报纸上有苏鸣，而在他旁边的人竟然是李伦，我十分惊讶，买了一份报纸，细细看，原来李伦已经是本地一个不小的干部，那照片是李伦到苏鸣公司视察的时候照的。我开始担心，李伦别被苏鸣染黑了。

学校并没有多大改变，我记忆中的建筑，记忆中的树林，记忆中的山，记忆中的林荫路。只是人比我记忆中多很多，虽然不能说摩肩接踵，但这么大的一片地方，到处都能看到人，而在十几年前，学校空荡得像夏季太阳暴晒的天空，云彩都难得见几朵。

我走到岳父以前住的地方，上楼，敲敲门，激动，充满期待。

门开了，一个老人出现在门后，是岳母，虽然两鬓已经斑白，但还能认出。她注视着我，好像认出我，又好像不认识或者不相信的眼神。

“我是本华啊！”我提示，眼泪模糊了双眼。虽然我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已经是个坚定成熟的男人，可是见到久违的亲人，我又变回孩子。

岳母终于相信是我，布满皱纹的眼含满泪水，手足无措，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手颤抖着，脸上渐渐露出激动的笑容。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向屋里喊岳父和梁莎，并把我往屋里拉，让我进屋。

岳父慌忙从房间里出来，可能是岳母的叫喊声太激动，岳父以为出了什么事。见到我，也是岳母那样，呆在那里。岳母提醒是我，岳父才相信是我。

梁莎是从外面进来的，岳母先发现她，拉我转身。我转身看见她，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能呆呆站在那里。她满眼的泪花，静静注视着我。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孩子一样的梁莎，而是一个成熟的妇人，虽然仍然美丽，可是青春已经褪去，眼角满是忧郁。

我们像这样一直站了多久，谁都不知道。已经十几年，一个消失的爱人，突然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感受谁又能明白，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很久之后，她突然扑过来，扑进我怀里，紧紧抱着我。岳父母没有打扰我们，他们一起出去买菜，准备中饭。一个孩子叫门把我们叫醒，梁莎把我松开，过去开门，是一个小男孩，她牵着他进来。

“这是我和李伦的孩子，你离开五年后，我没有办法继续生活，只好和他结婚。我们的孩子在你离开的第二年就没有了！我也想留住那个孩子，可是我以为你已经没有了，实在太伤心，伤心过度身体虚弱，很多次都昏倒被送进医院，最后那孩子还是没有保住，流产了！我对不起你！”梁莎低着头抽搐起来。

我把他揽进怀里，安慰她。

“我知道，你每年写给我的信，我都收到了，我就在那座山下。我掉下山被山上的松树挂住，没有摔死，只是胳膊和腿摔断了。可是，那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在养好伤以后，我也没有办法出来。我实在没有办法出来，那个地方，南面是一片大湖，成年迷雾缭绕，出不来；北面就是那座大山，也出不来。我努力了几年，却一点用都没有。每次你在上面祭奠我的时候，我都在下面呼唤你，可是你听不到！你知道吗？我那时候真不想活下去了！”

之后，我又给她讲了我在花朝村的事情，讲婉莹如何照顾我，讲我后来怎样跟婉莹结婚，又怎样被村民反对，分居，讲婉莹怎样被坏人害死，讲花朝村的生活。我什么都讲，毫不隐瞒。

她看着我，眼中满是疑虑，又用一种陌生的眼光审视我。我当时百感交集，没有注意，后来回想，我们之间的一切在那时就已经终结。

“我和李伦已经分居了！跟他结婚以后，我始终没有办法爱他，所以在这个孩子出生之后，我就带着孩子搬回了这里，你原来的家里。这里有太多我们的回忆，只有在这里，我才能重新回到原来我们一起的美好时光，我才能感受到原来的欢乐，才有活下去的勇气。”

“妈妈，这个叔叔是谁啊！”孩子低声问了半天，终于不耐烦地大声问。

“这是本华叔叔，和你一样姓李，快叫叔叔！”她又转身跟我说，“他叫思华。”

我知道这名字什么意思。

小思华怯生生地叫我一声叔叔，我向他微微一笑。我想起我们那个孩子，如果他留了下来，都该上高中了。

“如果我们的孩子还在，现在都该跟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差不多大了吧！”我不经意说了出来。

梁莎又开始泣不成声。小思华拉梁莎的衣角，问她为什么哭，梁莎让他到外公房里去玩，小家伙怏怏地走开了。

我们都在沙发上坐下来，默默无言，梁莎时而会突然笑起来，时而又会突然哭泣。

岳父和岳母提着大袋小袋的菜回来，见我们坐在一起一言不发。

“怎么，话说完了？”岳父笑着问一声。岳母忙叫他不要打搅我们。

我们只是微微一笑。

那天晚上，梁莎睡在我以前住的房里，她现在一直住在这房里，而我睡在隔壁我父母的房间。虽然白天的一切让我很高兴，觉得自己又回到家里，又回到十几年前，心中很温暖，可是，夜里我做噩梦了。我梦见父母的死，梦见铁英摔在地上，血流满地，梦见铁英儿子那落在地上，还不断流血的手臂，梦见苏海那被水泡涨的遗体，梦见婉莹，见到她走出山洞时望着我的那最后的眼神。我被噩梦惊醒，满心的惶恐，汗流满身地坐在床上，才发现，自己已经经历这么多的死亡。这许多的死亡，每一个都在我心里打一个窟窿，我还能够回到从前吗？

第二天，吃完早餐，梁莎就拉着我到湖边去散步。沿湖已经修了马路，栽着梧桐，因为居民生活废水的排入，湖水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清澈，但视野开阔，山水相映成趣，仍然是一片让人很舒坦的地方。梁莎挽着我的胳膊，把头歪在我臂膀，就像一对夫妻那样。我尽量不去想那些让我难受的事情，尽量敞开怀抱，和她享受这难得的美好时光。

第三天中午，李伦来了，见到我，他惊讶地站在门口，许久他突然大笑起来，快步走到我跟前，抱住我，在我肩膀上面使劲拍了几下。

“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原来你没事，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他以审视的眼光望着我。

我就给他把自己的经历又简单说了一遍，不过他好像并没有很大的兴趣听这些，刚开始还能认真听我讲话，后来便眼睛动也不动，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在盘算什么。我当时想，到底他现在已经是个官，有很多事情要想要做，我们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

他在这里只呆了一个多小时，还没吃中午饭就急匆匆走了，说晚上再来。

晚上李伦没有来，打来电话说今天太忙，不能来，明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