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伦很早就来了,他说请了一天假。我们一起吃过早餐,他说有些事情要和我单独说一下,约我到山上去走一走。梁莎今天要上班,她在大学里面给学生上公共素质课,教音乐和绘画。
正是春天,阳光明媚,山上的树木长出新叶,鸟在林间欢快地叫。我们沿着一条小路走上山,在山顶宽阔的地方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偶尔有三五个一群的大学生从我们旁边路过。
“你知道这些年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吗?”他开口说。
我不做声,知道他会继续说下去。
“现在集中力量搞经济建,搞了改革开放,沿海很多城市都开放了,与老外进行国际贸易,允许老外到那些城市投资,还给予他们极其宽松的政策环境。甚至还设立了经济特区,给予更加宽松的环境。这些年经济发展也很快,人们不再象从前那样缺衣少食。在农村,已经把土地承包给农民,他们的积极性提高,都过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在城市,建了很多工厂,修了很多的路很多的桥,城市面貌日新月异。真是一个欣欣向荣的时代!跟我当初想的十分相似!”
“恩,看得出来!”我觉得他真正想跟我说的不是这些。
“十多年前我考了回来,进入了政府部门,因为国家当时急需人才,而大学毕业的实在很少,于是,我被安排在一个不错的岗位。从基层做起,能有现在的成绩可真是不容易!”他又对我说了很多官场的事,又说梁莎对他极其冷漠,“我知道她从来都不爱我,可投桃报李给予一点关心总可以吧?可面对我给予她的爱,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还跟我离婚了。如果她能够给我一点关心,让我回家能有一些生活的慰藉,那我对于人生也没有别的要求了。”他一脸苦笑,对于他的工作却没有说多少。
“我跟你说这些,你不会嫌烦吧?”
“当然不会,我们是朋友嘛!”
“是啊!我们是朋友!也只有对你,我才能放心说话,这些话已经在我心里憋了好久了。”
我们安静坐了半天,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他突然打破安静,说:“梁莎这个人吧!我固然爱她,甚至愿意为她去死,可是她对我没有感情,我其实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她。她仿佛是一栋水中央的房子,这房子晶莹如玉,优雅华贵,周围还笼罩着纱一般的薄雾,美丽得让人迷醉。可是这房子是活的,不断向上生长,门紧闭着,而且没有阶梯,除非当门还在水面的时候进去,否则,一辈子都休想打开那道门,进入她的世界。而她的世界呢,就只是守着那里面已有的东西,也不管那里面的东西是死是活,是不是已经发霉。你很幸运,正好在那扇门还在水面的时候进入她的世界,被她守候一生!”
我不做声,问他苏鸣的情况。“你和苏鸣很熟悉吗?”
“哦,你怎么知道?你也认识他?”他吃惊地问。
“我在报纸上面看见你们的照片了,看你们好像很熟悉的样子,我想你们应该认识。他是从我这十几年呆的那个地方出来的,就是他,害死了我在那里的妻子和朋友,我出来就是找他报仇的!”我又大概跟他讲了花朝村和我这些年生活。
“那你现在可千万别找他,现在是法治社会,而且他有很大的势力,公司资产有几个亿。你去找他,恐怕没有办法报仇,反倒会落入他手中,遭受打击甚至坐牢。”
“他真有那么大势力?”
“难道我还骗你吗?如果你没有他足够的证据,我劝你还是不要冲动!”
“我真的报仇无望了吗?”
“别想这些了!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也没有办法挽回,何必去做傻事呢?你还要照顾梁莎,而且你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吗?怎么能放下他们不负责任呢?你正当盛年,而且很有才能,为什么不好好做一番事业呢?”
“哦!”我想起父亲当年回国就是想为祖国贡献自己一份力量。
“对,你还没有恢复户籍,没有办身份证吧?我明天派一个人带你去把这些事情办了,不然,你可就是黑式人口了!”他开一下玩笑。
我跟着笑笑。
已经快到中午,我们一起起身,开始往回走。他突然说:“今生能有你这么一个知己,遇上梁莎这么一个让人梦寐以求的好女子,虽然我没有真正得到她,但也是满足了!”
梁莎已经上完课,正上山来找我们,见我们有说有笑,她也轻松地笑起来,站在下面等我们。我们一起回家。
第二天,李伦派了他的秘书过来,带我去恢复户籍,办理身份证。身份证还要等几天才能拿。
这几天我一直做噩梦,梦见那些可怕的死亡,那些死亡一个接一个的在我头脑里面打转,让睡梦中的我头痛欲裂,直到被噩梦惊醒。之后我就再也睡不着,也不敢睡。白天总是无精打采,脑子烟熏火燎一般,心绪也难以平和,照一下镜子,发现自己满脸戾气,真是一副恐怖的样子。胸口总像有一股气,憋闷得让人难受,脾气也有些暴躁,有时突然就会发脾气,当然,只是一个人对自己发脾气,我尽量收敛,不伤害梁莎他们。
到底为什么每晚都做噩梦呢?因为在这里又让我鲜明地记起父母以及铁英的死吗?或者是婉莹和苏海的死让我如此?在山区那户人家借宿的那一晚却没有这样。或许是城市的问题,这城市人口太多,建筑太多,物品太多,密度太高,以至周围那么大密度的人和物体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压强,把我刻意回避的问题统统挤回到我的脑子里面,在我的脑子里面打转,让身在这城市的我无法逃避,活生生地忍受那难耐的痛苦,直到某天变成神经病。而如果身在山野,因为周围有足够多的空间,就可以把那些让人烦恼让人不安让人恐惧的东西排遣到那广阔的天地里,人就轻松下来。
在梁莎下班以后,我就陪着她到湖边散步,毕竟湖面很开阔,可以让我心情舒畅一些。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要和我复婚。
我望了她一下,低下头来,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空气陡然沉默下来。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也低下头,不再说话。
我不说话,固然有李伦和婉莹的因素,婉莹刚刚为我献出生命,我不能将她遗忘,自己转身就去和另一个女人享受幸福。更重要的是,经历了这么多的痛苦折磨,我还能去好好爱梁莎,和她一起平静地生活吗?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还都是孩子,天真无暇,无忧无虑。可是现在,我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心里千疮百孔,这样一个残缺的人,还能敞开心扉去爱,去给予她幸福吗?我实在没有信心。
以后的几天,我和梁莎很少说话,即使在一起,也只是一起沉默地坐着,她也没有靠过来,而是总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我明显感觉我们的心里已经产生隔阂。
虽然不舍,但思前想后,我打算暂时离开这里。我需要一些时间,让自己试着忘却过去,不然没法开始新的生活。我也需要时间积蓄力量、搜集苏鸣的犯罪证据,即使不为报私仇,这样的坏人也必须铲除。
领到身份证以后,我又向李伦借了一些钱。我准备离开这里,到南方去,那里建设正火热,我去看看能不能干出一番事业来。李伦支持我的想法,爽快地借了我一笔钱,并且介绍了几个那边的朋友给我,让我到那边有什么困难就去找他们。
当我把要离开这里去南方的打算告诉梁莎和岳父岳母的时候,尽管梁莎已经和我有些疏远,但还是惊慌无措地抬头望着我。岳父岳母更是摸不着头脑,他们一会看我,一会看梁莎,他们一直想着我们能复合。他们问我为什么这样打算,我只说想出去干一番事业,他们大概看出我有难言的苦衷,不再问。
梁莎低下头去,一声不吭。我知道她很难过,可是,我没有安慰她,现在的我恐怕已经不能安慰她了!
我到南方去的那天,梁莎和岳父岳母还有小思华都来送我,李伦因为有重要的事情不能来,派了他的秘书来。当我走上火车,在靠窗的位子坐下,向他们挥手道别的时候,他们也到窗口向我话别,嘱咐我自己要多保重,到南方落脚以后要和他们联系。只有梁莎站在站台上面一动不动,满脸泪水,眼睛直直地空洞地望着我,就像望着自己,落进长江,被水流卷走,慢慢下沉,却没有办法拯救。我又何尝不是,感觉自己的人生也会像那滔滔不尽的长江水,一路东去,再也不会回头,而自己的前方,除了空洞灰白的天空,还敢奢望什么呢?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