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独走进了这家推拿院。推拿院有个很别致,很诱人,很引人遐思的名字,“妙手回春”。
妙手回春推拿院里有明眼人理疗师,也有盲人理疗师,宾客迎门,生意红火。但让梦独暂时不明白的是,他虽进去时间不长,便发现前来进行中医理疗的中老年人们,大多更倾心于盲人理疗师。老板呢,介于明眼人与盲人之间,一个中年女人,视力极低。
梦独开门见山向女老板作了自荐。
女老板戴上眼镜——梦独不知道她的眼镜是哪一种矫正视力的镜子——女老板正了正她的眼镜,让梦独到一位顾客身边展示一下技艺,有几位明眼人理疗师听闻后也走了过来,甚至有两个盲眼理疗师也熟门熟路地过来,似乎他们敏锐的听觉可以听出梦独水平的高低。
梦独与患者作了简短的对话,寻问其病况,得知患者的颈椎和腰椎皆有问题。
患者却对女老板提意见“怎么能让我当他的试验品呢?他要是按错了穴位,把我按死了怎么办?把我按得再也起不来了怎么办?”
女老板安慰患者说“你放心吧,我在这里看着,把着关呢。”
梦独对患者说“我不吹牛说自己立马能手到病除,但我敢保证让你顿感轻松,时间长了,症状会越来越轻,有可能会轻到没有。”
患者不放心地看着梦独,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梦独看得出,这人是个思与行都不够果断的人,把他的思维引导一下,他大约就会同意的。于是,他劝患者卧好,说“你听我的口令,哈气,吸气。”
患者心里并未答应,动作上却顺从起梦独的指令来了,兴许心里还想着倘遇上高手,能将他的苦痛消灭净尽呢。
梦独轻声道“好,哈气,吸气,哈气,吸气……,好,就这么来。”
患者心理放松下来,筋肉也放松下来。
“好,我们开始了。”梦独说。
梦独在用语言为患者作着心理上的按摩时,其实也在悄悄地对自己进行着心理上的调整,悄悄为自己打气,脑海里一个个关于人体穴位的画面闪现又消失。眼前的这个老年男人身体臃肿而又肥厚,好多个穴位深深地藏在一嘟噜一嘟噜哆哆索索的肥肉中。虽然梦独好久没有“重操旧业”了,但这一嘟噜一嘟噜肥肉虽令他难以找准穴位,却也让他心里更加有底,这种养尊处优的肥肉,哪怕一时按错了穴位也没有什么要紧,同时,还令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有着作弊的嫌疑而他人却无法拆穿。
这么一想,梦独的胆子大了起来,竟陡生进入一种旁若无人之境的感觉。
梦独的双手伸了出来,放在患者背上,先轻轻地拍打了十几下。
这些靠一双手吃饭的明眼人一下子便注意到,梦独的那双手的与众不同之处,她们是白皙细腻的,却又是经过风霜浸染的,她们是柔软的,却是柔中带刚的,她们是灵巧的,却又是不乏力度的,她们像是两个精妙的雌雄混合体,既可以在琴键上舞蹈出最美妙醉人的音乐,又能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弄潮……
梦独的手探入了散发着油汗味儿的肥腻的肉中。
也许是原有的久违的感觉准确而适时地回来了,也许是巧合,梦独的双手竟很准地在肥肉中摸到了穴位,他开始了推拿,由轻到重,又由重到轻,时缓时急,似乎真的把面前的难看的身体当成了一架尚可弹奏的老琴,虽难以成调,但他还是在尽力而为地弹奏着。
约摸四十多分钟后,梦独停止了弹奏。他直起身来,光洁的平展展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的汗水,白皙的面颊上更增添了一丝红润,一张脸愈加生动,也愈加焕发出勃勃的青春朝气。
按摩床上的胖大患者竟没用他人帮助就翻过身来,仰面躺着,伸了个懒腰,呼出一口**味儿很重的浊气,惬意地**道“啊哟,真舒服啊——”
女老板和其他观者皆鼓起掌来,连受人敬重同时也很自尊的盲眼理疗师也跟随着拍起了巴掌。
虽然院里理疗师已经满额,但人们还是无不相信,女老板一定会想办法录用这个应聘者;再说,这个应聘者的形象是那么阳光而又健康,对招徕生意大有益处。
女老板引梦独走进了她的办公室。
院里的理疗师们以为,女老板肯定是与那个年轻英俊的应聘者谈工作量、报酬、提成、试用期、转正期等等相关事宜,当然了,女老板也需要听听应聘者的要求,这种事儿是双向选择,而不是一厢情愿。
没想到,只是片刻功夫,梦独就走出了女老板的办公室,脸上的表情略显失落。怎么,难不成是他的要求太离谱,令女老板不能接受?
有人不解地问梦独“怎么回事儿?”
梦独摇了摇头,他的回答令人匪夷所思,竟然是女老板拒绝录用他。
梦独走出了“妙手回春推拿院”。他是失望的,为自己的最终不被录用;但他心里还是隐隐有一点儿高兴,他没想到,他的推拿技艺,竟然能得到这个专门行业里的人士的赞赏,他想,有这一薄技在身,总会找到用武之地的。
女老板没有录用梦独,其实她比梦独还要遗憾,但是别无他法,谁让这个年轻人没有相关的职业资格证书呢?他不仅拿不出资格证书,连其他的她想看看的所谓证书也没有。没有证书,你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如同没有了上路的通行证,路路不通。女老板告诉梦独,如果院里录用了他,要是有人举报,或者无人举报但相关部门查起来,这个院会遭受重大损失,可能会有很多人失去来之不易的工作,说白了就是吃饭的饭碗。
好在,热心的女老板在热心之余,还是为梦独指点迷津。她建议这个她误以为名叫“梦无涯”的小伙子,可以到郊区的推拿院试试看,她说,那些地方人员混杂,相关部门的执法人员对此睁眼闭眼,哪怕真的出了什么岔子,有钱能使鬼推磨,院里的老板会用钱把事儿摆平的;她还特别强调说,既然有这么好的手艺,不用实在可惜,它能为很多人解除痛苦呢。
女老板所言不虚,梦独在好心市民的指点下,在繁华的市区里,又找到了两家推拿院,甚至还在一条巷子里看到一个小得只有一间屋子的推拿院,他说明来意,但并没有要求展示他的才艺,而是照实说自己没有相关证书,能否录用他,得到的答复全是拒绝。
梦独四处瞎转了一些场所,一个又一个大型商店,他只看不买,想的是把时间熬过去,边转边看边思考,倒也挺有意思。如今,他已经明白,在这座城市里,虽然有些行业受到这样那样的因素制约,他无法从事,但,凭着他的那张“梦无涯”的身份证,凭着他自身的条件,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并不是难事。只是有些工作有些行业,他并不愿从事,他现在只想捡拾起他的手艺。他决意听从女老板的建议,到这座城市的郊区去,寻一家适合自己的推拿院,进一步提高技艺,还为他人解除疾苦。他还提醒自己,别忘了想法子根据林晓帆身份证上的信息找到他的家,至于找到他的家人后该怎么办,他还没有想好。
郊区那么大,城外的四面八方都是这个城市的郊区,他去往哪个方向的郊区呢?回到私人小旅馆后,梦独想。
梦家湾在东北方向,云都市在梦家湾的西南方向。梦独主意已定,去往这座省会城市的西南方向郊区,谋求生存,只有在遥远的异乡生存下来生存得很好,才能使梦家湾的他死而复生,还有晁家拴,还有林晓帆……
两天过后,梦独收好行囊,跨上公交车,一直坐到终点站。
他仍是住进一家小旅馆,将自己倒饬了一番后,重又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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