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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第1页）

皇后没有答话，许久，慢慢翻转身子，竟扯过帕子悄悄拭泪。

&ldo;怎么了？&rdo;

&ldo;没什么，高兴的。&rdo;

&ldo;高兴还哭？&rdo;

&ldo;女人高兴和男人不一样。&rdo;

&ldo;莫名其妙。&rdo;乾隆不禁一笑，正要说话，皇后却道：&ldo;我要是死了，皇上给我个什么谥号呢？&rdo;

笑容凝固在乾隆脸上，霍地坐起身，扳着富察氏肩头，急切地问道：&ldo;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rdo;皇后坐起身，望着纱灯里的烛光，叹息着微笑道：&ldo;我是想起前头老太妃瓜尔佳氏，也是无名热，咳嗽，不到二十岁上就……连个谥号都没有，枉自先帝疼她一场。我要死了，皇上给我加上&lso;孝贤&rso;两个字，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rdo;她没说完，乾隆一把掩住了她的口，说道：&ldo;朕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登极以来事情多，你身子又不好，没有多在你这里过夜。自幼我们一处的，你还不知道朕？别胡思乱想……睡吧……&rdo;

第二日天蒙蒙亮乾隆便醒了，见皇后一弯雪臂露在被外，呼吸均匀，沉稳地睡着，眼角兀自挂着泪痕，轻轻替她掩了掩被角，穿着中衣，蹑脚儿出到外间大殿。几个守夜宫女忙不迭地过来侍候，乾隆摆手挥退了，单叫秦媚媚过来问道：&ldo;皇后如今一天进多少膳？&rdo;秦媚媚见乾隆脸色阴沉，小心地低声道：&ldo;娘娘进膳不香，全都进的素，两顿正餐，奴才旁边瞧着，一顿不过二两老米。闲时偶尔进一点荔枝瓜果。倒是前头厨子郑二做的荤菜娘娘还进得香。郑二走了后，奴才就没见娘娘进过肉菜。&rdo;乾隆便问：&ldo;郑二现在哪里？&rdo;秦媚媚笑道：&ldo;他偷了御厨房一个鸡血红瓷瓶，埋在煤渣车里往外运，叫内务府查出来，打了‐‐&rdo;他没唠叨完，乾隆便摆手止住了，说道：&ldo;你一会就去传旨，叫郑二还进来侍候，月例加番，有钱了就不偷东西了。告诉郑二，主子娘娘进一两肉，朕赏他一两银子！&rdo;

&ldo;啊，扎！&rdo;

乾隆顿了一下又问：&ldo;给娘娘看脉的太医是谁？&rdo;&ldo;叶振东。&rdo;秦媚媚忙道：&ldo;太医院的头号医正，不奉旨不给人看病的。说了，娘娘发无名热，是心血燥竭，要用鲜熊胆。只这味药冬天太难得，狗黑子猫冬不出窝儿，到哪弄得那么多鲜熊胆呢？&rdo;&ldo;这些事你该去回朕。&rdo;乾隆呆着脸说道：&ldo;畅春园鲁圃还养着十几只熊呢！先用着。朕这就叫黑龙江将军捕活熊送来，笑话！猫冬的熊就捕不来么？&rdo;说到这里乾隆觉得有点冷，才想到自己穿着小衣说话，起身进里问时，富察氏已醒来，双眸炯炯，见乾隆进来，披衣起身道：&ldo;我都听到了，生死有命修短在天。我一时半会不至于怎样的。皇上你太郑重其事，我反而承受不得。&rdo;

&ldo;敬天命还要尽人事，不然要人做什么呢？&rdo;乾隆笑道：&ldo;你心思放开些，朕问了心里也就有数了。&rdo;几个宫女或跪或站忙不迭地给乾隆着衣，将一件石青缂丝面貂皮金龙褂套在黄缂丝二色金面黑狐赚金龙袍外，脚下蹬了一双青缎毡里皂靴、头上戴了顶中毛熏貂缎台正珠顶冠。皇后相了相，亲自过来为乾隆束了一条金镶碧琊纽带，平展展露出金丝缨络，这才满意地说道：&ldo;你去办正经事吧。&rdo;一抬头见钮祜禄氏站在珠帘前，便问：&ldo;你几时进来的，我竟不知道。&rdo;

钮祜禄氏微含酸意地看着这对恩爱夫妻，听皇后问，忙蹲身万福，笑道：&ldo;我刚从老佛爷那边过来。老佛爷说，去瞧瞧主子娘娘身子骨儿，我说不妨，娘娘的炕桌子不重，昨儿去瞧气色好多了，还是举得起的1……&rdo;她说着乾隆已是笑了，道：&ldo;都是皇后惯的你，索性连她也取笑了。你们先过慈宁宫去，朕拈香回来就过去给母亲请安。外官命妇都谁进来，列个单子进来给朕和皇后看。&rdo;钮祜禄氏一抿嘴儿笑道：&ldo;单子进到慈宁宫了！皇上放心，该见的、想见的，准保您都能见上！&rdo;

1这里暗引孟光、梁鸿举案齐眉故事，指乾隆与富察氏夫妻恩爱。

&ldo;那就好。&rdo;乾隆耳听自鸣钟连撞七声，不再耽延，说了句：&ldo;朕拈了香就过去。&rdo;便出来坐了暖轿，执炉太监马保玉、吴进喜前头导引至顺贞门外，早有侍卫塞楞格、素伦接炉，领班老侍卫张五哥前头带路，先至大高殿拈香，转寿皇殿行礼，又到钦安殿、斗坛拈香拜礼，坤宁宫西案、北案、灶君也都祭了，又到东暖阁神牌前、佛前恭肃行礼。恰路过锦霞自尽的那座殿，乾隆心中一动，便命乘舆停下，随侍的马保玉笑道：&ldo;这殿已经荒了一年了，内务府送来的礼部仪注单子没有安排祭这个殿……&rdo;话没说完，乾隆眼风便扫过来，竟慑得马保玉一颤。乾隆道：&ldo;是朕听礼部的，还是礼部听朕的？别处不去，这殿朕一定要祭，打开！&rdo;

这座偏宫自锦霞死后就锁锢了，宫里人传闻夜里常听里边有嘤嘤哭泣声，巡夜的都绕开道儿走。乾隆推开大门，立刻有几只雪鸡嘎嘎大叫着扑身飞出来，几个太监都是吓得一怔，只得随乾隆进来，但见青砖fèng里长出的蒿糙足有一人高，尘封锁钥，廊庑寂然似一座荒废多年的古寺，回风萧萧掠殿而过，发出丝丝鸣声，似作离人悲泣。乾隆脸上似悲似喜，踏着枯蒿径至锦霞原来住的房前，隔着窗纸朝里看时，光色甚暗，只见遍地尘积，似乎印着不少老鼠、黄鼠狼足迹，隔子前几本旧书散乱地堆着，靠床的海红幔幛照旧挽着‐‐一切都是那夜的样子，只在靠梁墙角下翻倒了一只凳子，墙上一尊弥勒佛像已变得黯黑，佛挺着大肚子半张着嘴唇，笑嘻嘻看着这间房子，仿佛想说什么……乾隆身上不禁一颤：锦霞就是在这个凳子上把绫索套进脖子里的！

&ldo;朕误了你，朕负了你……&rdo;乾隆后退一步向窗棂微微一躬，含泪呐呐说着，燃了三住香将小香炉安在石阶上，心中默念：&ldo;今世有缘今世再见，今世无缘愿结来生……&rdo;在满目凄凉的荒烟蔓糙中，他踱着步，悲不自胜地低吟：

残官旧妆台，满目尽蒿莱。

红粉今何去？惟余一掬泪！

正自满腹怅惆无可排遣，高无庸匆匆走进来，站在乾隆身后禀道：&ldo;皇上，讷亲中堂叫奴才过来请旨，在京二品以上官员都在乾清宫集齐了，请皇上过去受贺。&rdo;&ldo;不见了。&rdo;乾隆摆摆手，&ldo;叫他们朝御座磕头，回去过节！&rdo;

&ldo;扎！&rdo;

&ldo;回来。&rdo;乾隆突然又改变了主意，&ldo;朕这就过去！&rdo;

二十五乾清宫严词训廷臣誊本处密旨捕刘康‐‐

乾清宫是紫禁城里除了太和殿外最大的朝会宫殿。乾隆换坐三十六人抬明黄亮轿绕道从乾清门正门而入，直到丹墀前空场上才扶着高无庸肩头下来。宫外以庄亲王允禄为首，亲王宗室有几十名，文武官员却以张廷玉为首，以下讷亲、鄂尔泰、六部九卿、翰林院的翰林和外省进京陛见述职大员一百多名，原都站着。或同乡相遇、或久别重逢、或知心好友，或同僚部属各自凑在一处，有的寒暄，有的说悄悄话，有的挤眉弄眼说笑话，有的一本正经目不斜视。正等得不耐烦，见乾隆身着朝服下轿。&ldo;唿&rdo;地黑鸦鸦跪下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