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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第1页）

乾隆迈着轻捷的步子上阶。一转眼见允饿也跪在允禄身后，便笑着对允禄道：&ldo;皇叔们是有岁数的人了，都不必跪‐‐十叔，你身子骨儿弱，说过不必拘礼的嘛！&rdo;

&ldo;那……那是皇上的恩泽，&rdo;允饿没想到乾隆会单挑出自己说话，结结巴巴说道：&ldo;臣……臣是罪余没用的人，在、在家也是闲着。且臣多少日子也不出门，也想皇上，想皇上的恩。进……进来请个安还……还是该当的。&rdo;他原在雍正兄弟辈里最是骄横胆大、口没遮拦的一个，如今十年囹圄，变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乾隆曾亲见他在康熙面前大肆狂言，挨了鞭子也不服气，现在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不禁心里一声叹息。只说了声&ldo;十叔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将养身子，缺什么告诉内务府一声。&rdo;便迈步进了大殿，坐在正中须弥座上，吩咐道：&ldo;叫进来吧。&rdo;

于是丹陛之乐大起，众人按品秩肃然鱼贯而入，东边王公宗亲，西边文武百僚。张廷玉和允禄率先甩了马蹄袖，众人随班行礼，齐声嵩呼&ldo;万岁！&rdo;乾隆一眼瞧见外面大小太监抬着大方桌，在东廊底下往来奔忙，才想起仪注里还有赐筵这一条，庆幸自己没有失仪，要真的把这群人撂在这里&ldo;朝御座磕头回家&rdo;岂不大败兴？想着，乾隆笑道：&ldo;元旦时，在太和殿已经与众卿见过，但那个虚排场太大，人也太多，想说说知心话也难。今儿专门召见大员，我们君臣索性乐一乐。从初一到十五都算年关，过了十六，大家又都忙起来了。办事一年，今儿叫进来赐筵，朕看可以不拘常礼。&rdo;他含笑环视众人一眼，臣子们忙都躬身谢恩。

&ldo;方才朕祭堂子，在列祖列宗遗像前进香，心里想得很多。&rdo;乾隆端坐在御座上正容说道，在一片寂静中，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从容铿镪，&ldo;打太祖爷算起到朕，已是第六代了。太祖、大宗宏武膜烈出生入死开创了大清基业，世祖、圣祖承兆丕绪圣文神武祗定天下，先帝在位十三年，振数百年之颓风，整饬吏治，刷新朝政。朕年幼，没有亲睹圣祖统率三军、深入沙漠瀚海征讨凶逆的风采。但父祖两辈宵旰勤政、孜孜求治、夙夜不倦，这些情事都历历在目。&rdo;乾隆目中波光流动，扫视着群臣，&ldo;&lso;前人栽树后人乘凉&rso;，这句话朕仔细思量过，于家是败家之言，于国则是亡国之音，后人乘凉而不栽树，后人的后人也就无凉可乘。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就因为不是代代栽树。一旦老树被伐，乘凉的猢狲自然一哄而散！

&ldo;朕不作只乘凉不栽树的皇帝。&rdo;乾隆细白的牙齿咬着，微笑道：&ldo;虽说先祖、先父造了好大一片林子、郁郁勃勃青青苍苍，朕只看作是祖宗的膜烈丰碑，朕自己也要造一片林子留给子孙。因此朕登极以来不贪钟鼓之乐，不爱锦衣玉食，不恋娇娃美色，精白诚心以对天下。使寒者得衣，饥者得食，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黄童白叟共享太平盛世，是朕之愿！&rdo;他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敛了笑容，&ldo;朕之以宽为政是继皇考之遗命，因时更化，蹈于中庸之道，臻致平康正直之治，并非宽而无当。近观一年多来情形，蠲免天下钱粮，藩库固然少进了二千万两银子，但百姓富了，邦本固而国家宁，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去年七省上百州、县遭水灾，虽然有邪教从中蛊惑，没有一处闹事作逆的，为什么？因为他们不饿！有人说蠲免钱粮未见功效，其实这就是功效！朕亲目所见，每年征收国赋，各省都有上万贫民小田主，惨遭酷吏鞭挞勒索，不堪饥寒者为匪为盗、循法良善的饿冻沟渠，常常酿成大变，然后兴师平叛。与其将钱用在屠戮贼匪上，何如施以恩政，使其当初就不反？&rdo;

乾隆说到这里，脸色已是变得铁青：&ldo;大约朕施了这个善政，掐了一些龌龊官的财路，自然么，正额不纳了，苛派也就无从派起‐‐所以这样的好政治，居然也时有烦言。有说朕沽名钓誉的，有说朕违背世宗父训的，还有异样心思的，说朕&lso;饱汉不知饿汉饥&rso;的，甚至有人在外边巧立名目剥削钱财的‐‐以为朕施仁政，是懦弱可欺之主。今且告汝，朕立意创大清极盛之世，效圣祖为一代令主，顺朕此心，犯颜直谏也由得尔，痛批龙鳞也由得尔，逆朕此志，则三尺之冰正为汝设！&rdo;

雍正往年元宵赐筵，群臣到乾清宫不过照例的念&ldo;万寿无疆颂&rdo;，君臣对柏梁体诗，叩头领宴，悄悄往怀里袖里塞些个果子点心回家与老小分享，今年是新君第一次大宴群臣，而且乾隆高倡&ldo;以宽为政&rdo;，登极以来接见大小臣工，总是和颜悦色、温语谆谆，谁想这位英俊文雅得象个翩翩公子哥儿的皇帝一翻脸，不但威严骇人，其词气也犀利刻毒，如刀似剑，丝毫不逊于冷峻刻薄的雍正。这一番长篇大论说得铮铮有力，偌大乾清宫中二百余人都听得股栗变色，直挺挺跪着，一声咳痰不闻。

&ldo;今天过节是喜日子，本来朕想等几日再说这些话。&rdo;乾隆放缓了口气，满意地绽出一丝笑容，&ldo;难得的是人到得齐全，过了年又要忙起来，专门召集朝会似乎不必。所以随便说说‐‐赐筵！&rdo;

顷时钟吕馨铛齐鸣，乐声中百官叩头谢恩起身，御膳房执事太监指挥着差役、小苏拉太监抬着二十多桌已经摆得整整齐齐的水陆全席进殿、布座安席，乾隆一手挽了张廷玉，一手挽了鄂尔泰含笑入席，庄亲王允禄、怡亲王弘晓和军机大臣讷亲下首作陪，一齐坐在首桌，乾隆只一颔首，弘晓忙立起身来大声道：&ldo;止乐‐‐君臣对诗！&rdo;

中元佳节春气扬，

乾隆笑容可掬，举杯一呷，漫声吟罢，转脸笑着对张廷玉和鄂尔泰道：&ldo;你们是三朝元老，柏梁体诗是轻车熟路了、赏你们一杯延寿酒，让了年轻人对诗如何？&rdo;两个老臣忙笑着起身道：&ldo;臣遵旨。&rdo;乾隆便目视讷亲。讷亲忙道：&ldo;臣不长于此，勉强应诏而已。&rdo;吟道：

太和春风真浩荡！

&ldo;也罢了，赐酒！&rdo;乾隆一笑说道。高无庸便忙过来斟酒。乾隆用目光搜寻着，因见孙嘉淦坐在第六桌上，点名道：&ldo;嘉淦，朕以为你身子骨儿未必支撑得住，你还是来了。气色还好么！你来接一句！&rdo;

孙嘉淦不防乾隆直点自己的名，慌乱地站起身来说道：&ldo;臣于诗词一道实在平平，不过臣世受国恩，不敢违旨。&rdo;遂也吟道：

圣恩即今多雨露。

他这样一转韵，已与往年对柏梁体习例不合，一向顺韵拈句的臣子们倒都是一愣，一时竟没有人出来合句。

&ldo;你们不知道这个人。&rdo;乾隆笑着指孙嘉淦道：&ldo;此人十九岁为报父仇，夜走三百里手诛仇人，避祸三年出仕为官，最是正直真性之人，是先帝御座前的魏徵，朕之股肱良臣。他说圣恩雨露，是他一生写照，朕就敬他这样的老臣！嘉淦因病不能饮酒，高无庸‐‐&rdo;他指着御案笑道：&ldo;把那柄攒珠玉如意赏他！&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