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夏转过身,对着周茉掀开上衣,露出她肚皮上的妊娠纹。记忆里裴知夏好像生完孩子之后,再也没穿过露肚皮的短上衣,周茉是,周茉却并不认为这是值得吹嘘的,因为这是生育损伤的痛苦痕迹。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是裴知夏,根本没办法忍受生育损伤成为丈夫有一天拿来刺伤她的利器,那该是多么锥心的疼痛啊!周茉掀起眼皮回望裴知夏那张憔悴的脸,听见她用嘶哑着声音继续往下说:“你也知道的,我很爱美。所以当时做完修复手术之后,我就去做去除妊娠纹的医美了。我怕他嫌弃我,在身材没恢复好以前,甚至都没有和他做过。”“夏夏,是他对家庭不负责任,是他犯贱。你千万不要相信他这些pua的理由。”周茉掐着裴知夏的肩膀,义愤填膺地和她强调。裴知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神空洞,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当年生鸢鸢的时候给我的身体造成太大的损伤,漏尿、站立弯腰却没办法够到地面我做了那么多修复手术,他也是知道的,甚至还责怪过我那么折腾,说他妈妈当年生他怎么没有那么多事情。”“孩子的事情,我之前就和他商量过,我理解他想要儿子,所以我不是不生,我只是身体不好想多缓几年。”“当时他答应我说好,怎么现在就变成我不愿意生了呢?”周茉感觉到一股可怕的窒息感,虽然她未婚未育,却跟随着裴知夏的语言描述,成功沉浸到了这段无望的婚姻里,像是下一秒就要溺毙在缺氧的黑色海洋中。她不知道自己能为朋友做些什么,只能揽着她的肩膀干巴巴地重复:“夏夏,你不要被他pua了,你没有问题,是他为他出轨的行为在变着花样找借口。”19“我以为他至少会装一装,求我原谅他。没想到他说他只是在婚姻里开了会小差,这对男人来说很正常,他已经很努力想给鸢鸢一个完整的家庭了。现在他把选择权给我,要么我忍气吞声生个儿子,和他继续过下去,要么我们就离婚。”裴知夏想到什么,居然还笑了笑,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下来:“他还很好心地建议我不要选第二条路,因为他大部分财产都是婚前财产。”周茉当然知道王岩如此有恃无恐和傲慢的原因,他在这个家里掌握着经济命脉,也就是捏住了话语权。一直以来,是裴知夏像莬丝花一样依附缠绕着他。而离婚这件事,在当代婚姻制度下,永远是谁着急离婚谁就脱层皮。显然,王岩不会是忍受不了现状要离婚的那个人。“一次不忠,百次无用。”周茉觉得到这个份上,裴知夏根本就只有离婚这一条路可以走,攥着她肩膀的手逐渐用力,终于坚定地说出她的心里话,“这次是hpv病毒,那下一次是什么呢?梅毒和尖锐湿疹吗?你这一次的体检结果都还没出来,还要拿自己的身体赌下一次吗?”“离开他吧,裴知夏。”裴知夏已经稳定了一段时间的情绪,又因为这句话骤然崩溃,她似是连站立都无力,痛苦地弯下身子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我坐在那个我一点一滴亲手布置的房子里,完全喘不上气,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他。可是这时候我却发现,我竟然无处可去,那么多的东西不知道要带到哪里,而我和鸢鸢的未来又在哪里?”“离开他,我竟然就没有家了。”“我没有家了”“我爸说除去出轨,王岩算得上是很不错的丈夫和父亲,会赚钱会带孩子,男人都是这样三心二意的,我再找也不一定能好过王岩我爸说我如果有本事离婚,就有本事自己过日子,别想着拖累他们。”“原来选错了男人,我居然连娘家也回不去了我真的没有家了茉茉”对于一部分女孩来说,结婚典礼在得到“圆满结果”的同时,也意味着失去。她们被父亲像是物品一样交到另一个男人手里,如果自己不能独立,从此身后就再也没有退路,更别提虚无缥缈的安定感。周茉的脑海里瞬间回忆起一些过往的画面,叹息一声,蹲下身子凝视着无助的裴知夏,拉开她捂着脸的手,伸手小心翼翼地拭去她掉下的眼泪。“不会的,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周女士,也就是我妈妈的事情吗?我从小就没有爸爸,是因为我生下来没有多久,她就发现我爸爸是个会赌博和家暴的混蛋,所以她果断地和他离婚远走他乡了。”“周女士忙着赚钱维持生计,所以我是寄宿在隔壁阿婆家长大的,后来小学开始可以寄宿,周女士就把我放到寄宿学校。虽然周女士会直接告诉我,她爱自己胜过爱我,我没有在蜜糖一样的爱里长大,但她也靠她的努力把我养大,给了我一个遮风避雨的家,让我周末从学校离开的时候还有家可以回。”断了线一样的泪珠周茉怎么也擦不完,她只好耐心地循循善诱:“夏夏,你比周女士更爱你的女儿,你只会比她做得更好,你会有自己的家的。”“一辈子太长,我不敢和你承诺会一直帮扶你,但短暂帮你度过眼前的困境还是没有问题的。”“夏夏,你不能因为看不清前路,就在人生的交叉路口停滞不前。”回应周茉的是一片更汹涌的嚎啕大哭,裴知夏抱着她,如同终于找到巢穴的小鸟,扑腾在熟悉的羽翼下委屈地痛哭。周茉抚着她的背,无奈地小声提醒她小声一点,以免吵醒客卧里还在睡觉的鸢鸢。次日周茉一脸困意出门上班的时候,裴知夏正带着鸢鸢坐在西图澜娅餐厅吃早餐。周茉盯着裴知夏那肿得像是被人打了两拳的眼睛,心道果然是为母则刚啊,这副鬼样子还能爬起来给孩子做早饭。“茉茉姐姐,你没睡醒吗?要和我们一起吃早餐吗?”鸢鸢瞥见周茉灵魂游荡一般的虚浮脚步,歪头发出困惑的疑问。她不明白为什么家里的两个大人,一个眼睛肿了,一个走路都发飘。周茉捂嘴打了个哈欠,摆摆手:“不用了,我要出门上班,你们自己吃吧。”别说早餐,周茉连午饭都困得不想吃。年纪大了,周茉不得不服老,年轻的时候熬夜通宵一宿都没事,现在临近三十岁,只睡三小时就感觉要去icu报到了,喝了咖啡一早上还是神思恍惚,甚至怀疑自己会因为那点儿咖啡因猝死。午睡完爬起来的时候,周茉才觉得活过来一点点,下楼摸鱼在便利店啃三明治的空隙,她才想起重要的事情。[近期我家有朋友借住,你别过来了,不太方便。]这条信息的收件人当然是她那个有和没有一样的男友,方羡。接着周茉又给裴知夏发去信息,问候她今天状态。裴知夏昨天和她提了,她和王岩昨天聊得很潦草,王岩只说可以接受离婚,没有和她提过鸢鸢的抚养权的问题。为了以防万一,她这段时间都不会送鸢鸢去幼儿园,今天会带着孩子四处逛逛,下午会去律所咨询律师。这两条消息估计不会这么快得到回复,周茉安心地放下手机,专心致志地啃着手里的三明治,通过吸管啜饮冰凉的盒装牛奶。落地玻璃外的阳光刺眼又夺目,尽管天气已经高达三十多度的高温,离开冷气五分钟人就会觉得燥热,并不是适合出门的天气,但这会儿听着便利店里轻快的音乐,周茉的脑海还是不由自主地产生翘班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