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完全出乎李大嘴这帮人的意料,一个叫花子模样的人,一个连走路都东倒西歪的人,竟然敢跟他们玩命了,还这么凶悍。李大嘴大喝一声,所有的人都持棍棒围攻上去。这个男人明摆着是招架不住了,他转身欲跑,一抬脚却碰着了地上的那只大麻袋。他&ldo;卟&rdo;地摔倒下去,像只打趴下去的烂蛤蟆,恰好身体就护住了麻袋里面的唐汉清。
现在李大嘴他们手间的棍棒只能打到这个男人的身体上,那些在皮肉上打击的声音令他有些昏昏欲睡。
两道明亮的车灯往弄堂这边照射,一辆警车快速驶来,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是法租界巡捕房的张昆探长。
张昆身着西装,30来岁,身材魁梧,相貌英俊,黑亮的头发整齐的往两边梳开,冷峻的神情下隐隐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书卷气。警车还没有停稳,张昆已经推开车门,身体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地面,同时朝天鸣放一枪。
众人在见到警车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哄而散。
车灯的光柱下,那个男人老老实实地趴在麻袋上面,一身都是汪汪的血水。
被打的男人由两名巡捕抬进了唐公馆大院。
唐公馆有着高大的门楼,四根一字排开的朱红木柱子上都雕刻有龙凤呈祥的图案,分别悬挂着四盏书写有&ldo;唐&rdo;字的大灯笼,正门的两边墙面上各有一盏铜制的壁灯,显得古朴、富贵而豪华。
这男人被抬进大门的时候仍然没有知觉,对他而言,是把他抬进了阴曹地府或是天堂乐园也无多大的区别。
大院里站了许多人,几名佣人举着灯笼,大家的脸神都异常的焦急和不安。当人们见到大门口抬进人来的时候,发出了一片嘘唏声。这时人群往两边慢慢分开,走出一位60岁左右的老者,他就是唐公馆的主人,全名唐祖光,更多的人称他为&ldo;唐爷&rdo;。
唐爷精瘦的个子,慈眉善目,手持一串佛珠,身披一件黑色的毛领斗蓬,颔下七寸银白长须,甚是飘逸,既像一位老儒生,又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模样儿。在上海滩,唐爷拥有自己祖传的红木商行,以生产经销红木家具享有盛誉,算得上是一位掷地有声的人物。
跟随在唐爷身边的是他的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媳妇。大女儿唐汉兰,小名叫兰儿,穿着紫色的裘皮上衣,一头松散的烫发,面相有些富态,她已经成婚,丈夫余炎宝是市长秘书。小女儿唐汉彩,小名彩儿,黑发齐肩,大眼睛,清澈水灵,一身素装,外套一件蓝花小夹袄,脖子上绕一条深红色的毛线围巾,一副学生样,彩儿原就读于上海交通大学,上海沦陷之前,学校迁往成都,唐爷强行把这个宝贝女儿留在了家中。彩儿身边站着的女子叫水月,她是唐爷的儿媳妇,唐汉清的太太,江苏无锡人。水月生得娇小玲珑,脸上的每一个部位都非常精致,一身墨绿色的丝绒旗袍,肩披狐毛大围领,嫁到唐家已经有五年了,至今还没有给唐家添丁。
紧紧护在唐爷身边的还有一个男人,50岁开外,皮肤黝黑,身体壮实,他是唐府的管家,众人喊他六叔。六叔年轻的时候从军,跟随过孙传芳的军队,据说做过孙大帅的副官,北伐战争的那一年,六叔受伤掉进黄浦江,是唐爷在江边捡回了他一条性命,从此六叔就留在了唐公馆。
唐爷往前走出几步,手指捻着佛珠,脸上的表情依然很镇定。
两名巡捕把那个男人抬进来,放在了地上。
男人的脸上血水模糊,分辨不清他的本来面容。水月发出揪心的叫喊声,兰儿和彩儿也都吓得哭叫起来,她们以为抬进来的人是唐汉清。唐爷就一眼,已经认出进来的人不是自己的儿子,他平举了一下手,大家便静了下来。
张昆快步走过来,他的身后跟着唐汉清。汉清的头上因受伤经过包扎,看来并无大碍,一名巡捕搀扶着他。大家见到汉清平安回家,总算松下了一口气。
张昆指了指地上的人问,唐伯伯,这个人你认识吗?
唐爷疑惑的眼神,不由摇了摇头。汉清和水月还有兰儿、彩儿也围拢过来,看着地上的人,显然都不认识。
张昆有些吃惊,庆幸地说,如果当时不是这个人护住汉清,汉清兄恐怕就没命了。唐爷惊愣,伸手搁到地上的人鼻子前说,快,赶紧救人!
唐爷在客厅的红木太师椅上坐着,半眯缝着眼睛,脸部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的手指很机械,像钟摆似地推动着佛珠。佛珠在唐爷的推动下,发出不紧不慢的嗒嗒的响声,这声音很小,但客厅里所有的人都听见了。随着佛珠的节奏,大家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这种节奏是唐爷需要的,唐爷就是这个家族的节奏。
只有张昆耐不住性子,他说,唐伯伯,汉清被绑架的事,就交给我来办,惩治李大嘴这样的恶人,我在租界巡捕房自然会有办法。唐爷思忖道,阿昆,这件事容我再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问你母亲好。
张昆告辞离去,六叔走进客厅来。六叔一直在张罗事情,进门就气愤地说,老爷,大少爷这次被绑架,而且他们还要下死手,这件事,一定要跟他们结算。唐爷的眼皮抬了抬,算是给六叔一个回应,忽然问道,那位年青人现在怎么样了?六叔说,大夫正在给他治伤,大夫说死不了。
唐爷舒缓一口气,刚要抬脚出门,阿牛像个冒失鬼似地闯了进来,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阿牛是唐家的丫环,今年满18岁了,她自幼失去父母,十年前乞讨流浪到上海滩,被唐爷收留,因为长得牛高马大的,说话粗声粗气,力气又大,因此唐公馆的人都喊她&ldo;阿牛&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