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的身体在客厅里东摇西摆地追打着苍蝇,唐爷想笑,没让自己笑出来,侧过脸去看一眼身边的小夏。小夏上前去,对张夫人说,夫人,我来好了。张夫人有些气喘吁吁,便就把苍蝇拍子递给了小夏。
小夏先是站住不动,看着苍蝇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往一边斜飞的时候,他手上的拍子一挥,发出呼地一声风响,但见那苍蝇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掉在了光亮的地板上。
张夫人不由夸奖道,唐爷你这徒弟,眼睛真好使。说着话,拿起一张废纸来,在地板上包住死掉的苍蝇,扔进茶几下的垃圾篓子去,嘴里还说,唐爷,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哦,我是说人,把人送过来就好了。唐爷说,那是那是,人比什么都重要,但是聘礼也少不得。
日子过得时快时慢,眼见就到月底了。
唐爷还没有说服彩儿嫁到张家去。唐爷说不通,便让汉清去跟小妹说,汉清也说不通。汉清又让水月和兰儿去劝说,说干了嘴巴全都不起作用。彩儿一再强调,她不是不喜欢张昆,从来也没有讨厌过张昆,只是他们之间还没有发生爱情,等有了爱情,再结婚也不迟的。
唐爷生气了,唐爷一旦生气,是谁也阻挠不了的。
这天,唐爷让六叔把彩儿叫到佛堂里来。佛堂左边临窗有一张大书桌,唐爷颂经之后,便会在书桌前看书或是写几笔书法。彩儿进来的时候,唐爷正在用砚台研墨。唐爷说,彩儿,过来帮帮忙。彩儿走来父亲的身边,接过父亲手中递过的墨,在砚台里慢慢地磨动。唐爷拿过旁边的一张宣纸,铺铺平整,然后执起一支紫毫,蘸饱墨汁,挥笔写下两行字来。彩儿看那字,上面写道&ldo;岂能尽如人意,但求不愧我心&rdo;。
彩儿一看那字,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彩儿说,阿爸,我晓得你所有做的事,都是为了女儿好,可是婚姻,是女儿一辈子的事,至少,我现在还是不能答应跟昆哥结婚。唐爷听到女儿这样说,沉默了好一阵。唐爷的声音有些沉重,他说,彩儿呀,你是我的女儿,我抚养你长大成人,做父亲的何尝不疼爱自己的子女,做父亲的何尝又不想尊重子女自己的选择,可是在这种年代,父亲办不到,你必须听从阿爸的话,嫁到张家去,阿爸看人,绝对不会看错的!彩儿摇头,她在竭力控制住自己,她说,阿爸,你若是真为女儿好,就不要逼我!唐爷的耐心恐怕也是到了极限,手中的紫毫往下面一扔,笔头恰好落在了宣纸上的那个&ldo;心&rdo;字上,残余的墨汁把个&ldo;心&rdo;字弄得像个&ldo;必&rdo;字一样。
唐爷的脸上有了怒容,这在唐公馆可是很难得看到的。唐爷手指着彩儿说,你今天必须答应,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这件婚事我说了算数。彩儿也不客气了,转过身,扯起脚就往门那头走,边说,除非你把我捆绑起来,这个家,我是彻底呆不下去了!
彩儿扔下话,人已经出了门。
唐爷的身体颤抖起来,就像处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中。
客厅的楼梯上,脚步声音毫无章法的响动。彩儿手拎着一个皮箱匆匆下楼,她已经去自己的卧室收拾好了离家的衣物。
客厅里站着唐爷,唐爷的身边立着六叔。汉清、水月和兰儿都在,当然还有小夏,他也算是这个家中的成员。大家全都知道了彩儿闹着要离家出走的事,且都在为彩儿担忧。
彩儿一下楼,见到这么多的人在,却一点也不害怕,昂首挺胸,旁若无人般地甩开大步往前走。唐爷低声唤了一声&ldo;六叔&rdo;。六叔立马上前,拦在了彩儿的面前。彩儿这回可是撕破脸了,朝着六叔大声说话,六叔,看你敢动我?六叔怔住一下,身体仿佛就软了,还真不敢把彩儿怎么样。彩儿一把推开跟前的六叔,大步往前走。汉清和水月、兰儿他们都低下头去,没有一个敢发出声响来。此时唐爷的声音稍稍有点大,他说,小夏,你把彩儿送到后院的屋子去。
小夏就站在客厅的大门口,这也算是彩儿的最后一道关卡了。小夏听到唐爷的吩咐,嘴里应了一声,张开双手,像堵墙似的拦在了彩儿的前方。彩儿气不过,大声说,你这个呆鹅,给我让开!小夏就说两个字,&ldo;不让&rdo;,重复这样说。彩儿去推小夏,推不动,就像是推在了一块铁板上。唐爷严厉的面孔,又发话了,小夏,送她去。小夏用力一点头,对彩儿说,去吧,师傅说了去,那就得去。
彩儿微怔一下,接着一挥手,一个重重的巴掌就打在了小夏的脸上,那一个声响,客厅里的人全都能听到。
小夏挨了一耳光,脸上并无反应,他毫无俱色,上前一步,肩膀稍微往下一斜,双手就抱住了彩儿的腰,接着彩儿的身体就腾空了,活生生地被小夏扛在了肩膀上。
小夏扛着彩儿大步就走出了客厅。
小夏经过大院往后院去,他的脚步飞快,就像是蹬上了风火轮。彩儿在小夏的肩膀上又打又闹,满脸都是泪水。彩儿抓小夏的脸,扯小夏的头发,叫骂起来,你这呆鹅,你这疯狗,你就装呆装傻吧,看你装到哪一天去,你不帮我,你会后悔的。小夏硬着心肠往前走,彩儿的骂声全当没听见,彩儿打他,他也不觉得疼。
后院的小屋子是石头砌成的,一扇不大的窗户外面安装有铁栏杆。小夏去过那间屋子,据说这屋子有很多年头了,里面有些阴森,有些潮湿,靠墙角存放了几箱珍贵的木料,是从南非进口的紫檀,时间久了,木质散发出一种特有的芳香。小夏扛着彩儿进了小屋子,木香的气味就冲进了小夏和彩儿的鼻子里,彩儿嗓子都快哑了,意识到自己来了不该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