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川少将收好那张照片,他缓慢地站起身来,一脸的疲倦和艰辛,就像是走了上百年的路,才走到了今天。他昂起脸来望着天空,日头在云层里面显得很薄,但在渐渐地发光发亮。他很清楚的意识到,死亡随时随地就在身边。
小夏一早就来到了作坊工作室,汉清比他早来。汉清见到小夏两眼通红,跟充了血似的,问他昨晚是不是没有睡觉。小夏说他睡了,睡得很好。汉清不信,笑了笑,问他是否有什么心思了。小夏说没有,去干活,拿起一边的刀具箱,走到工作台这边来,台桌上搁着那个已经动工的紫檀木的脚踏。
汉清走到小夏的身边,手在脚踏上拍了拍,他说,这种脚踏的四腿内弓,称马蹄型,为了让它跟罗汉床达到上下间的谐调,我希望它在观赏时要有庄重感,腿足的雕花,可以再简单一点,你看看这张图,刚才画的。汉清拿过一边的图纸给小夏,小夏认真看。汉清继续说,以前我认为祥云图案好,想想还是不对,那太轻飘了,也太做作,所以我还是决定采用这种浪花翻腾的图案,虽然简洁,但是效果出来稳健,有张力。
小夏说,蛮好的,我上次看那张祥云的草图,也不是很喜欢。
汉清说,那就好,这证明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小夏,脚踏足部的雕花,那就交给你了。
小夏点头,说声好。这时门口那边,彩儿推门进来了,她手上拿着一个纸包包,似乎心情好极了。彩儿说,我不是来打扰你们的,我是来给你们送好吃的东西。小夏听到彩儿的声音,却没有转头去打招呼,继续看着图纸。汉清说,这么早,你怎么不睡懒觉了。彩儿说,改了。汉清说,哎呀,太阳只怕要从西头出来了。彩儿嘻嘻一笑,眼睛去看工作台那头的小夏。小夏的眼睛盯在图纸上,只是眼里很空洞,找不到内容。汉清问彩儿,带来什么好吃的东西,拿来呀。彩儿打开纸包说,看,梨膏糖。汉清嘴里不屑地咦了一声,梨膏糖有什么好稀罕的嘛。彩儿眼睛望着小夏那边说,大哥当然是不稀罕,可是小夏哥肯定还没有吃过梨膏糖吧,我可是大清早就去的城隍庙,当时多大的雾呀,可就那样,还排队排了好几十个人呢。汉清说,小妹这么辛苦,那我得吃了。汉清抓起一块放进嘴里去,嚼了几下,点点头,蛮好吃,蛮好吃的,不亏是老字号的。彩儿开心地走到小夏的身边来,她说,小夏哥,你吃吧,多吃点。小夏一点胃口都没有,眼光飘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彩儿又说,吃呀,都是给你的。小夏摇头说,我不喜欢吃这个东西。彩儿说,小夏哥你是死心眼呀还是一根筋呀,难道就认准了状元豆吃,梨膏糖比状元豆贵还要贵好多,再说了,你没吃过,怎么可以说不喜欢吃不好吃呢?彩儿抓起一块梨膏糖,冲着小夏的脸说,来,打开嘴巴,打开呀。小夏的嘴巴没有打开,一副尴尬、羞涩的样子,伸过手去接彩儿手中的梨膏糖,放进嘴里去。彩儿看着小夏的嘴里嚼动着,问他,好吃吗?我说了好吃吧,慈禧太后来了上海,都会派人去城隍庙买来吃,吃了还要往京城带呢。小夏不点头也不摇头,却提起身旁的工具箱来。彩儿哼了一声,真是一根筋呀你,问你好吃不好吃都不回声。小夏赶紧说,好吃。
汉清在一边看着彩儿跟小夏说话,见到小夏那种笨拙的表情,差点就没笑出声音来。汉清说,彩儿呀,你就不要去强人所难了。
彩儿感觉自己对小夏的热心有点过了,手去脖子上面抓了抓,转过身来,朝着汉清这边说,大哥,一会儿我跟阿牛去菜市场,你想吃什么菜,猪肉,羊肉还是牛肉?汉清说,我随便,你问小夏吧。彩儿手背去碰了一下小夏的手臂,问他,小夏哥,你说吧。小夏说,我也随便。彩儿说,哪有随便的菜呀,这样吧,我来做主了,我买回什么你们就吃什么,不好吃就不怪我了。
彩儿说着话,人就出门了。
汉清看着出门的彩儿,感觉今天有点莫名其妙,他又回头去看小夏,只见小夏立在那儿发呆。这时有一名伙计进来,叫了一声唐经理,说唐爷来过店里,让他去一趟。
汉清经过作坊,由后门来到店铺大厅。
唐爷踱着步子,看着大厅里摆放的家具。汉清走过来,问父亲有什么事要交待。唐爷说他昨晚看了这个季度商行的购销报表,生意还是很清淡的,只卖出四件黄花梨的太师椅,两件紫檀翘头案。唐爷的意思是让汉清改变一下销售路子,作坊可以多做一些樟木和柳木的家具,价钱不高,又好卖。
汉清说不可以,既然是红木商行,那就得继续用红木材料,除非断绝了木料的货源,这样唐氏红木的招牌在上海滩才不会倒。唐爷想想也对头,他过来走走看看,也没有其他的事可交待的,反正这唐氏商行,一切都让汉清做主。汉清笑了笑,商行的事务,父亲不用多操心。
唐爷离开的时候,汉清想起什么事来,有话要对父亲说。
汉清说,阿爸,小夏的年龄已经不小了,找人做个媒,介绍个对象,让他结婚成个家。
唐爷说,这件事情我曾经想过,可是小夏他的那个病一直没有好呀。
汉清说,那也不是什么病,只是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而已,并不影响他的生活。反正小夏已经是我们的家人了,我们应该为他的今后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