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昆正在处理案子,让母亲先去一步,他办完事立即就赶过来。张夫人叫了一辆黄包车,只好先去了。
黄包车在公馆的大门外停下,张夫人下车正要进大门,偶然间回首看了看另一边的商铺门口,发现门前异常冷落,张夫人的眼睛再望上一抬,看到了&ldo;上海大东亚红木家具商行&rdo;的那块新招牌。她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可明明又没有错。近段日子没有来,她万没想到唐氏商行改换了门头的招牌。张夫人嘴里就像飞进了一只苍蝇,着实不痛快,原本还是欢喜的脸,刷地一下就绷紧了。张夫人喊着黄包车回头,公馆的大门她不想走进去了。这时大门口走出六叔,六叔赶紧招呼了一下张夫人。张夫人见到六叔出来,犹豫了一下,心里想,既然人都来了,那么就得向唐爷问个是非明白。
唐爷听到说张夫人来府上了,立即出佛堂走来客厅里见面。
张夫人紧巴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阿牛给她送来茶水,张夫人问府上有没有日本茶叶,她倒是想品尝一回。阿牛不敢回话,呆愣一边。这时唐爷过来,看出张夫人脸上愠色,挥手示意阿牛先出去。
唐爷客气地说,张夫人来了,这段日子我也没能抽得出身去看望你,望夫人谅解。张夫人斜瞟了一眼唐爷,讥讽地说道,老爷是忙吧,忙得把大东亚的招牌都挂上门头了,哪有闲功夫去看望我呀。唐爷好生尴尬,他说,张夫人,你这话说的,我们都是要成亲家的人了。张夫人接上就说,说得好,说得好,我今天来得正是时候了,要不然呀,我这个亲家还全都蒙在了鼓里。张夫人的声音忽然尖利起来,唐祖光呀唐祖光,没想到你竟然把唐家的祖宗都给卖掉了,大东亚算个什么东西,你就是老了也不能老到去舔东洋人的屁眼吧,唐祖光你还有脸跟我提什么亲家?!
张夫人这一番话,顶得唐爷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唐爷沉吟半晌,他的头好像给什么压着抬不起来,只能低着头说话,张夫人你先息息火,消消气,你骂我我不会生气,你就是打我两个巴掌我也不会生气,但是这件事情,请容我慢慢跟您从头说起行吗?
我不愿听,这招牌都挂上去了,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唐祖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好解释的?你不就是想要告诉我,是自己极不情愿的,是被日本人逼迫的。张夫人说着话,轻蔑地扫了唐爷一眼。
唐爷说,事实情况正是这样,他们硬要把招牌往上挂,挂得通街的人都晓得,都看到。张夫人呀,老朽实在是被逼无奈呀。真要是跟他们闹翻了,唐公馆上上下下的人怎么办,大家还要吃饭,还要把日子过下去,我唐祖光不想因此给这个家族带来灾难。
那你就往老鼠洞里钻,你就夹着尾巴做人,我看做人都不像,不就是做条东洋人的狗吗?张夫人眼里火辣辣地说,唐爷你是人,不是狗。你就不能抵制吗?你难道就没有一点中国人的血性气节吗?
唐爷心里有些恼,长吁了一口气,他说,话虽这么说,可是这件事是没有轮到张夫人您的身上。
张夫人听到这话,浑身上下就跟着了火似的,大声叫嚷起来,若是轮到了我,我就是把自己的尸体挂上去也不会让他们挂上大东亚的招牌!中国人若是都像你唐祖光这样说话,往下就亡得更快了!
唐爷听到这样的话委实难以接受,他也想不到张夫人竟然会有这样大的火气,但他没话可说,他感到理屈词穷。
张夫人继续说,这些遭天灾的日本鬼子,他们禽兽不如,我楼上邻居杨教授的两个儿子,大的18岁,小的才16,因为抵制上课学日语,就被打成是抗日分子,把孩子的舌头都给割了,又用刺刀活活地挑死,杨夫人一根绳子上了吊,杨教授人也疯了,多好的两个孩子,多好的一家人,一夜之间,全都给毁了啊!张夫人激动起来,眼里泪水哗哗地往脸上流,她愤怒起来。难道我们中国人就只能哭吗?难道我们中国人除了哭泣就连一点抵抗的能力都没有吗?唐祖光你就为了几张嘴巴要吃饭,要过日子,就助长日本鬼子的威风,就眼睁睁地看着东洋恶魔把大东亚的招牌挂上门头了?你天天吃斋念佛全心向善那管用吗?是不是你唐家没有见血没有死人,你就没有了荣辱没有了善恶,你就什么都可以容忍得了?你睁大眼睛再去瞧瞧那块大东亚的招牌,你就这样经营生意,你就这样苟且偷生,你和汉奸还有什么区别?!张夫人越说越是冲动。什么世交,什么老友,什么亲家,我儿张昆就是这辈子打光棍,也不会娶你唐家的女儿做媳妇!我丢不起这个脸!
张夫人说完话,抓起一边的茶杯,高高举起,&ldo;砰&rdo;地一声砸碎在地上。
客厅门口站着张昆,站着彩儿,站着汉清、小夏、水月和兰儿。他们震惊无比地望着怒气冲冲的张夫人,张夫人说的那些话,他们全都听到。
唐爷就跟遭到鞭打雷击似的,目瞪口呆。
张昆快步过去,扶住母亲。张昆抱怨地说,妈妈,你怎么能够这样说话?唐伯伯他是有难言之隐的,你不能这样伤害他。张夫人拉起张昆的手,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她说,昆儿我们走,这里肮脏,这里已经不是人呆的地方,走!张昆乞求地说,妈妈,妈妈你不能这样就走了。张夫人怒视着儿子,厉声说,昆儿你听着,唐家的女儿就是金枝玉叶我们也不娶了,你若是敢不听妈的话,老张家就不会再有你这个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