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在空中坠落,虽然肩背中枪,还算幸运,他摔到了下面的太阳棚上,棚子很扎实,还有弹性,他的身体稍一升起,脸上蒙着的黑布巾飞了出去,人落到了两墙之间的石板弄堂里。
此时枪声四起,小夏由狭小的弄堂转弯跑进了一条较大的弄堂。家家户户的门窗都是关闭着的,小夏只能沿着弄堂一直往前跑。他突然立住不动了,两名宪兵举着长枪对准了他,相距不到几步远。小夏举枪射击,枪膛里已经没有了子弹。这两名宪兵哇啦哇啦地说了几句话,大概是要抓活的,抬起刺刀朝着小夏迎面冲过来。小夏就地一个翻滚,身影已经蹿到两名宪兵之间,手上的匕首寒光闪动,两名宪兵分别脖子中刀,躺倒于地。
小夏半跪于地,他已经拼尽了最后的力气了,大口地喘息了几声,刚要立起身来,一把手枪顶在了他的脑后,并有声音低沉地传来,别动,我就知道是你。小夏听出身后的声音是张昆。
张昆得意的口吻说,小夏,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
小夏说,你有种,你开枪吧。
开枪?现在还不到杀你的时候,起来,跟我走。张昆说。
小夏缓慢地立起身来,突然一转身,手上的匕首朝着张昆的脖子上刺去。张昆早有准备,身体往后一斜,抬起一脚,正中小夏的左腿膝盖。小夏&ldo;咚&rdo;地一声往地上栽倒,张昆上前,骑在小夏的身上,把小夏持刀的手反拧在身后。张昆的另一只摁在小夏的背部,湿漉漉的,沾了一手的血浆。
张昆正要用手铐把小夏铐起来,后面一队宪兵开着枪追赶过来,一阵子弹头在石板地面和墙壁上蹭擦出一片片光星。张昆把小夏猛地推到弄堂一边的弯角处,回身举枪还击。
小夏龟缩在墙角,他的伤口剧烈地疼痛,吃惊望着开枪的张昆。
张昆显然无法抵挡住宪兵的枪火,危急之时,只见刘大个举着枪边射击边跑过来,大声说,张哥,这里有我,你带着他快走。张昆拉起小夏,正在离开时,只见刘大哥身上连中数枪,人往后摔倒。张昆看到刘大个子倒地,照着小夏的屁股就是一脚,他说,你快跑吧。小夏不想跑,张昆举枪指着他,凶狠地说,你也想一起死吗?滚蛋!
小夏只得转身,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往前跑去。
张昆边开着枪,边把刘大个拖到拐弯的墙角来。刘大个的身上全都是血,他问,张哥,俺中了几枪?张昆说,四枪。刘大个说,那还没到五枪,还死不了。刘大个眼珠子转动几下,急促地呼吸,手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根金条来,塞到张昆的手上,他说,张哥求你一件事,如果抗日胜利了,把这根金条送给我老娘,好盖房子用,俺老家是莱阳城皇镇刘家村。张昆紧紧地抱住刘大个,含着泪水说,刘大个,你不会死的!刘大个笑了笑,突然推开张昆,身体高高地立起来,举着枪冲进弄堂里去。
刘大个边开着枪边大叫,狗日的鬼子,狗日的鬼子,俺操你亲娘的,俺跟你们这帮王八蛋拼了!迎面一阵机枪的扫射,刘大个往前跌倒。一群宪兵涌上前来,刘大个弓着身体往上一翻转,拉响了腰间的几颗手雷。
几声剧烈地爆炸,张昆怔怔地凝望着弄堂里腾起的一片烟火。
彩儿在后院门外焦灼地来回走动,她几乎就要哭出来,她害怕极了,她祈祷发生奇迹,小夏没有死,小夏一定还能活着回来。这时她听到了时缓时急的脚步声,接着她看见一个人影扶着墙壁由街口那边拐进来。彩儿的心一下就活了过来,她看清那人正是小夏。
小夏哥,你受伤了。彩儿奔过去,搀扶住小夏。
小夏嘴里嗯了一声,脸上苍白无色,身体一阵发软。
彩儿扶住小夏由后门进了大院,他们往公馆楼房的客厅门去,迎面阿牛提着一个空水桶过来。阿牛见到受伤的小夏,着实吓了一跳,嘴里说,小夏哥你怎么了?彩儿说,阿牛,现在开始你给我闭嘴,就当什么也没有看到。阿牛说,我晓得,我都没看见。彩儿问,客厅里有人吗?阿牛回道,没有,都回屋里了,我刚给老爷送过洗脚水。刚才我们都听到外面的枪声了,老爷还在为你们担心呢。小夏有些晕厥的样子,喘着粗气。彩儿说,阿牛你还站着干什么,快帮帮我,把小夏哥扶去屋里。
唐公馆大院里一阵寂静,附近又传来几声枪响。
不多一会,唐公馆的院大门一阵猛烈地敲响。六叔慌忙走去打开大门,黄赫民叫嚷着,带着一群特务冲了进来。六叔问,长官,长官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黄赫民掀了一把六叔,吼叫着,快去把屋里的人全部都喊出来,我们要搜查持枪的抗日分子。六叔愣一下,急忙说,这里可是唐公馆,已经是大东亚的红木商行了,跟日本合资的呀,怎么会有抗日分子呢?长官你一定弄错了。黄赫民眼珠子一横说,放你妈的狗屁,老子既然来了就错不了。六叔弓身道,那好吧,我现在就去通报一下老爷。
唐公馆上上下下全都被特务搜查了一遍,公馆的人全都集中在院内操场上,他们站成两行,小夏是站在后排的,他已经换过了一件深蓝色的长衫,头上戴着一顶毡帽,他的身边分别是彩儿和阿牛。
唐爷手持佛珠,很镇定的目光看着对面的黄赫民。
黄赫民暴躁地说,你们都听着,刚才有一个刺杀日本高官的抗日分子跑进了唐公馆,你们得把人给我交出来!唐爷说,这位长官,你这样说话可是空口无凭了,现在公馆的人都站在这里,哪里有什么抗日分子?黄赫民挥动了一下枪说,错不了,今晚你们要是不交出人来,都不会有好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