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不说话,一片安静。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门那边走进来了余炎宝。余炎宝显然是受到过惊吓,慌手慌脚的样子,他见到操场当中站着公馆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余炎宝说,黄队长,这,这发生什么事了吗?黄赫民哼一声,说,余秘书你正好也来了,晚上在天和酒店的一名抗日分子,跑到唐公馆来了。余炎宝眨眨眼睛,问道,黄队长,你见到了?黄赫民说,我见到一个提着枪的男人上了黄包车,就一路追过来的,车夫想跑,被我一枪毙了。余炎宝说,黄队长,这里都是公馆的人,一个外人都没有呀,那来什么抗日分子?黄赫民说,这就怪事了,他还能上天入地,他妈的。
黄赫民经过唐爷的身边,挨着排队的人一个个看过去。他走到第二排来,眼睛盯着小夏。小夏低着头,身体抖颤了一下。黄赫民手在小夏的肩膀上一拍,说,你打摆子呀,吓成这样了。小夏的身体又抖颤了一下,抬起眼来看了看黄赫民。一边的彩儿,右手放进风衣的口袋里,她的手上握住枪,枪口在口袋里面慢慢上抬,随时准备开枪。小夏担心出事,手去用力地捏了一把彩儿的左手。黄赫民问小夏,你是唐家的什么人?小夏紧咬着牙齿,忍受着伤口的剧痛。彩儿说,他是我爸的徒弟。黄赫民的手又在小夏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他说,你哑巴了,怎么不回答?唐爷走过来,缓声说,长官,他是我的徒儿。小夏嗓门里嗯了一声。黄赫民眼睛瞅着小夏的脸,总感觉哪里有问题。
这时有人大喊了一声&ldo;黄队长&rdo;,只见张昆带着一队巡捕走进大院里来。张昆说,黄队长,这里有什么事,让我来办吧。黄赫民回脸看着张昆,他说,张探长,特工总部的事你少管,宪兵司令部已经有指令下达给了公董局,老子想在哪儿办案都行,何况,这次抓的是刺杀井川少将和涂总裁的抗日分子,别说唐公馆,这条街上家家户户都得查。张昆打了个哈哈,笑着说,黄队长你要抓抗日分子我是管不着,但你想要抓走唐公馆的人,那我可能就要管管这闲事了,这些人,我全都认识,我张昆可以担保,现在这里没有你要抓的抗日分子。张昆说着话,手指在黄赫民的胸口挑衅性地点了几下,又说,黄大队长,你还是信不过我吗?如果有必要,我现在就给你们总部的丁默村主任挂个电话。
黄赫民恼怒极了,却又不敢跟张昆横着来。黄赫民说,那好,今晚我就给你张探长面子,若是日后让我查到公馆有抗日分子,别说你,就是中央捕房我也让它吃不了兜着走。张昆说,那我就随时恭候了。
黄赫民干喊了几声,手一扬,带着特务队的人大步流星地走了。
张昆回首正视了一眼那边站着的小夏,倏然转身,喊了一声&ldo;收队&rdo;。张昆带着巡捕队的人旋即离去。
院大门重新关上了。
院子里的人正欲散去,忽然听到一声人体倒地的响声,接着听到彩儿惊吓的尖叫声。大家回身去看,只见彩儿在地上抱住小夏的头,呼喊着小夏哥。
小夏躺在地上不知人事,他的脚下积有一大滩血水。月光下,那汪汪的一片血水发出紫青色的光泽。
众人回望,脸上皆是惊骇的神容。
小夏的眼皮微弱地抬动了几下,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小夏正在做梦,一个很深很久远的梦,他骑在父亲高大的肩背上,手上挥舞着一把竹片削的大刀,他嘴里喊着&ldo;驾驾&rdo;的声音,父亲就像一匹大青马似的奔跑起来,跑去鼓楼的广场看灯笼,看焰火,看舞龙舞狮子。那是一个元宵节的晚上,那个晚上全城灯火通明,街道上人山人海,小夏骑在父亲的背上,他快活得手舞足蹈,发出一阵又一阵咯咯地笑声来。
小夏的脸像朵花似的慢慢地舒展开来,他笑了,笑得是那么天真无邪,笑得是那么孩子气。他的嘴里还发出喃喃声语:&ldo;爸爸,爸爸……。&rdo;如果那个梦一直都持续下去,这个世界将会是多么美好。小夏的眼睛裂开了一条细缝,接着一点一点地张开来。灯光很刺眼睛,他想继续闭上眼睛,继续延续那个梦,但还是努力地睁开睁大了。
唐爷站在床前,床前还有脸上泪水不干的彩儿。
小夏望着唐爷,望着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那张宽厚而凝重,那张慈祥而悲哀的脸。小夏的眼里开始惶惑不安,像一只濒临死亡还在继续挣扎的小动物,伤口的疼痛使得他的呼吸急促。
唐爷松开一只握住佛珠的手,那只手掌如鹅毛扇子一般在小夏苍白无血的脸上轻轻地拂过。唐爷轻声说,不要说话,不要动。
房门开了接着又关上,是兰儿进来了。兰儿手上拿着一个白色的布包,她来到小夏的床前,把布包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解开布包来。小夏听到一阵细碎的金属声响,很脆,有如风铃。
唐爷说,兰儿念大学的时候学过西医,用过刀子,她一定能把你体内的弹头取出来。现在,也只能让她来做了。
彩儿说,会好痛好痛的,没有麻药。
小夏心里明白,他用力地将上下两排牙齿砸响了几下。彩儿拿过一块毛巾来,塞进小夏的嘴里去咬住。
兰儿举起手术刀,刀片很小很薄,刀刃在灯光下毛茸茸的,仿佛荡漾着一种回春的温暖。